予你的未來,與你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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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換好水的花瓶擺上矮桌,從身旁的人手中接過原先插著的花朵,將其一枝一枝地放回乾淨的花瓶之中。
經過了一年多,幫花朵換水這點簡單的事情,他早已駕輕就熟了。 雖然,這實在不怎麼值得驕傲,他也一點都不想熟練這種事。 稍稍斂下眼瞼,向下凝望的翠綠依舊和往常一樣沉著。就如同璀璨的琉璃一般,澄澈無比。然而正因為如此,那雙眼神中究竟流轉著什麼樣的情緒或思緒,近乎無法讀出任何端倪。 而他只是安安靜靜地,凝視著眼前熟睡的面容。 「喀噹」地一聲,一旁的那個人將搬來的折疊椅擺在他身旁,拉走了他的注意力。 倒映在眼裡的他只是沉默著沒有說話,揚著一如既往的笑靨,用那率直的雙眼向他進行無聲的詢問。 ——要坐嗎? 即使不說話,他也彷彿能聽見對方的聲音。 總是單純得讓人以為不會讀空氣的他,在這種時候倒是相當的體貼。 ……不,眼前的這個人,本來就是這樣的傢伙。儘管有著自己的原則,卻總以他人為自己的優先位,善良得無可救藥——這一點,他應該是最清楚的才對。 無聲的溫柔中帶有的溫度逐漸融化了凝結的空氣,原本包覆在周圍的僵硬也漸漸柔和了一些。伏黑惠緩緩放鬆緊繃的身軀,恍如將腹中的緊張全數吐出一般,呼出長長的氣息。 「……抱歉,還讓你幫忙。」 「這點小事而已沒什麼啦。」 一邊嚷著「伏黑你太見外啦」朝他燦然一笑,虎杖悠仁坐到他身旁的椅子。注視著躺在病床上熟睡的她。 長長的髮絲散在純白的床鋪,少女安穩地熟睡於其中。儘管是閉眼沉沉的模樣,依然能感受到與伏黑惠有幾分相似的氣質。 然而,烙印在那白皙額間的漆黑紋樣卻是那麼的搶眼,也格外的刺眼。 「津美紀姊姊,睡得好沉喔。」 在提及病床上熟睡的少女時,少年的聲音明顯放柔了些。 虎杖悠仁似乎沒有發現,自己總會像這樣在不經意間給予他人細心的關照,就像是本能般的行為,無微不至。而這樣的體貼,總是能讓一旁的他感受到些許暖意,彷彿內心最冰冷的部分流過一道暖流,使得經常繃起的表情也跟著鬆緩許多。 儘管只是恍惚之間,卻宛若在樹林間灑下的縷縷陽光,和煦而暖和。 「……是啊。」 或許是被那份話語中的溫暖感染,伏黑惠的聲音也稍稍增添了一些溫度,澄澈的翠綠染上些許柔和。 輕輕地執起少女文風不動的掌心,從窗外吹拂而進的春風將她的指尖吹得有些冰冷。習慣性地將同樣冰涼的手掌覆在纖細的指尖上並悄悄收緊,伏黑惠看著熟睡不已的親人,眼裡盡是難以表述的感情。 「我倒是覺得,她睡得太久了。」 「哈哈,這倒也是。」 在一旁靜靜看著他關心親人的景象,虎杖悠仁微微地憨然一笑,「要是能快點讓她醒來就好了。」 「……嗯。」 他的低聲祈望,也是他這一年來總是懸在心上的祈願。 回想至今,距離伏黑津美紀陷入原因不明的昏迷,也已經過了一年以上的時間。自己的時間正隨著日子一天天地流逝,而姊姊的時間卻依舊停留於過往——每當他重新意識到這件事,對於無知又無力的自己就更是火大。 無論高專怎麼調查,對做出這一切詛咒的元凶仍舊;自己最多能做的,就是持續追蹤調查的進度,以及定期到醫院照護陷入昏迷的姊姊。 究竟要到何時,才能夠讓她脫離這永無止境的黑暗呢。 落入深沉的迷惘使得翠綠的雙眼蒙上淡淡的陰影,伏黑惠看著仍安穩熟睡的少女,輕輕執著手的指尖略有不甘地收緊了些。 也許是注意到那細微的舉動,緘默在一旁的虎杖悠仁凝望著他的側臉,旋即傾倒身子倚靠在伏黑惠的身側,就和往常向他撒嬌時一樣。 「……」 身上突然多了意料之外的重量,回眸的翡翠色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但其中並沒有平時的煩悶,反倒像是憶起他還在身旁一般,稍微鬆下不經意間繃起的雙肩,眼裡的徬徨比方才淡薄不少,顯然是安心了許多。 ……但,或許是思緒恢復了以往的明朗,他這才想起今天特地帶著虎杖悠仁一起來醫院的原因。 儘管這是對方提出的請求,伏黑惠還是對此抱有不少困惑。 「……虎杖,你真的覺得這樣就夠了嗎?」 「嗯?『這樣』是指?」 「……生日禮物。」 低沉而沉穩的聲嗓淡淡地說道。 不過是如此簡單的詞彙,以自己的聲音組織而出時,就連他自己也感受得到其中的意義非凡。然而這樣的意義非凡,卻是這樣極其單純、單純到難以置信的要求。 ——『虎杖,下週是你的生日吧。』 ——『咦?……啊,對耶!是我的生日。誒,為什麼伏黑你會知道!』 ——『那種事不重要,怎樣都行。』 ——『呃?是嗎?』 ——『對。總之——生日禮物,你想要什麼?』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伏黑惠不像虎杖悠仁那樣,面對任何人都那麼耿直而心細。表面的禮貌和應有的待人處事對他來說不是問題,然而那些較為深入的關係,他就不是很明白了。 從以前起,他的生活圈裡只有姊姊與恩師的身影,其餘的,只有善與惡人之分的外人。除此之外,他的身邊再也沒有任何親近的存在,連「友情」的「友」字都沒有闖入過他的人生。 而今,他的周遭不但多了值得尊敬的學長姐,也結交了與他共患難、將他稱作「朋友」的同伴。從不曾擁有的色彩漸漸豐富了他的情感,直至現在,他的身旁甚至佇立著唯一無二、與他共享同樣情愫的存在。 對於這被詛咒浸染的汙濁世界,虎杖悠仁的存在就彷彿耀眼的陽光一般,將溫暖散佈於每個角落。 而在特別之人的獨一無二之日,究竟該為他準備什麼樣的禮物,伏黑惠實在毫無頭緒。 未曾給予過他人祝福的他,對這方面是完全的一竅不通。儘管他試想過許多選擇,也不認為對方會有排斥的可能——但,若是可以,他想要贈予對方他真正想要的事物。 ……然而,他沒有想到虎杖悠仁的答案,卻是這樣的單純。 ——『那,伏黑要去探望津美紀姊姊的時候,也讓我一起去吧!』 伏黑惠不曉得虎杖悠仁為何會選擇這個答案,但既然這是對方所冀望的,對他來說要實現也並非難事,那麼——他自然會讓它實現。 然而要在值得慶祝的生日前往醫院,再怎麼說也實在不太妥當,因此這項行程就這麼推遲到了之後、沒有任務安排的休假日。 那一天,他還記得,在釘崎野薔薇的串通之下,他們與二年級生,以及突然在當天從海外歸來的五條悟,一起為虎杖悠仁準備了一場生日派對。 當時的場面簡直一團混亂。 又是學長姐們的胡亂砸派——雖然大部分都是命中壽星,但不知為何,在一旁的他卻也被捲入其中——又是恩師一手抓著四個禮炮並一次拉響,導致宿舍大廳吵鬧得不得了。途中有幾度惹來夜蛾校長的關心,並目睹五條悟被施以關節技的場面。 當時綻開在虎杖悠仁臉上的笑靨是多麼燦爛,全都盡收在他的眼裡。 由於早已向對方詢問了,伏黑惠便沒有特地再準備其他禮物送給虎杖悠仁。不過在派對上端出的、那精心客製且看似昂貴的慶生蛋糕,是他一個人前去訂製的——當然,是用從五條悟身上要來的信用卡支付。 當吵吵鬧鬧、甚至堪稱一團混亂的慶生派對結束,伏黑惠在收拾完殘局的當晚,仍是帶著自己另外準備的小蛋糕到虎杖悠仁的房間,再幫對方辦一場小小的慶生會。 在僅有燭火微光的黑暗裡,是只屬於他們兩人的溫暖時光。 時至今日,當完全沒有任務的休息日總算到來,也已經是接近一個月後的事了。 早已習慣的路途上有著另一人陪同——而且還是他的交往對象——讓伏黑惠有些不習慣,但同時,也有著未曾感受過的新鮮。 畢竟他一向都是一個人獨自前往醫院,而他們最多能做的,只有換換花瓶裡的花與水、讓病房通通風,以及凝視那安穩的睡臉。 偶爾,伏黑惠也會對著熟睡的姊姊說幾句話。儘管他知道就算這麼做,說出的話語也不可能傳達給對方。 這種行為,不過是單純的自我滿足。 但就算十分清楚這件事,他還是會將在自己身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訴說給昏睡的伏黑津美紀聽,就像是深怕一直陷入黑暗深淵的姊姊會感到無聊一般,盡可能地說些不無趣的故事給她。 今天也同樣,就算稀奇地帶著第二人,該做的事情仍舊沒有改變。 彷彿已成習慣地將窗戶掀開至不會讓強風灌入的角度,熟練地為矮桌上的花換上新鮮的水,一如既往地執著伏黑津美紀的掌心,透過那些許冰涼的指尖,確認她的呼吸仍在。 儘管這些對他而言都是例行公事,但還是受到虎杖悠仁的幫忙,這讓他感到有些內疚。對方倚靠在肩上的溫度逐漸渲染著他,連他也漸漸感到暖和。一邊感受著那與對方相襯的暖意,一直盤旋於腦海的納悶也跟著愈是膨脹。 這一次的探望,是虎杖悠仁期望的生日禮物,但,僅僅如此——只是和他一同探望昏迷不醒的親人,作為慶祝生日的贈禮,這樣就足夠了嗎? 無論是能稱上祝福的話語,亦或是想贈禮的心意,似乎一個都沒有傳達給對方。他反倒認為自己一直單方面地受到對方的照顧,絲毫不覺得自己究竟為對方做了什麼。 ——作為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只是這樣就可以了嗎? 向他詢問的神情就和以往一樣平靜,眼裡的翡翠色恍若明鏡止水,卻清楚明白地透露出他的納悶與隱約的不安。 畢竟,他從來沒有特地為了誰,而費心思考這些事。 然而面對他的疑問,虎杖悠仁卻是相當滿足地漾起笑靨,笑臉吟吟地大力頷首。 「嗯!這樣就很足夠了!」 或許是意識到這裡是醫院,平時總會放任情感而高聲揚起的聲音在此時刻意放輕了許多。 「倒不如說——應該謝謝伏黑你能答應我的任性才對!」 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在下一秒立刻化為垂眉苦笑,看著虎杖悠仁有些過意不去地撓撓頭的模樣,伏黑惠更是不解地傾倒腦袋,挑起眉梢。 「……什麼意思?」 「嗯——」思索著,虎杖悠仁娓娓解釋,「因為伏黑不是不太說自己的事情嗎?就連津美紀姊姊的事情也是,好像不打聽就沒有要透露的樣子。」 「那是……」 為什麼會突然提到這件事? 「啊、當然如果伏黑不想說的話,我也不想勉強啦。」 連忙搖搖手示意自己沒有要強迫他的意思,虎杖悠仁歛下雙眸微微一笑,那抹淺笑裡顯然帶著歉意。 「只是啊,我無論如何都想跟伏黑一起來看看津美紀姊姊。因為她是伏黑現在唯一的親人嘛!」 「我之前也是,因為爺爺住院的關係,幾乎每天都往醫院跑。畢竟那時候,我的親人只有爺爺一個。所以津美紀姊姊在伏黑心裡佔多大的份量,姑且還是能明白的。」 「對伏黑而言是這麼重要的親人——當然,會想跟她見見面、聊聊天吧。」 「跟她說伏黑現在不再是孤單一個人、雖然每天都很忙,但也有好好休息,沒有勉強自己——什麼的。」 「畢竟津美紀姊姊一個人待在這裡,應該很無聊吧?而且肯定,也會想知道伏黑一個人在外,過得如何、有沒有好好吃飯吧? 「或許伏黑可能不明白講這些有什麼意義,但……我想和她聊聊看這些。」 「……」 就像是沒注意到他的沉默,那雙抱著歉意的眼眸傻憨一笑。 「本來是沒有想趁生日這個機會提出來的啦,但伏黑你都那樣問了,就想孤注一擲的說說看!……沒想到伏黑那麼乾脆就答應,嚇了我一跳。」 澄澈的琥珀色悄然鑽入他的視野、窺視著他的反應,虎杖悠仁微微勾起唇角,總是不注意周遭的聲線柔緩了一些。 「結果利用了伏黑的心意、讓你配合我的任性……抱歉啊。」 愧疚的笑容倒映在翡翠色的眼裡,伏黑惠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從對方的話裡聽來,好似在說著他今天讓對方陪同的決定並非出於他的本意,彼此的念想並沒有傳達到對方,使得難以言喻的不悅與難受從心底浮出,些許苦澀也湧上喉間。 ——明明是想實現他的願望,為什麼卻是他在向他道歉? 還沒能消化這無以名狀的心情,伏黑惠便選擇遵從率先湧出的衝動,朝著虎杖悠仁的腦袋結結實實地砸下拳頭。 「……你是白癡嗎。」 「好痛!」 「不過是這點事情而已,沒必要想那麼多。」他撇過視線,不打算去理會一旁摀著腦袋痛呼的虎杖悠仁,「……想來的話,直接跟我說就行了。」 「嗯……——說是這麼說沒錯,但就是覺得,這樣比較有『特別!』的感覺。」 「……那什麼歪理啊。」 「因為,這不是很浪漫嗎?」 將雙手交疊趴上病床的護欄,從中鑽出的視線筆直地倒映在他轉回的眼底,儘管臉的一半都埋在手臂之間,那月牙般的雙眸也透著軟綿綿的笑意,還帶有恍如孩童的調皮與純真。 「就算不是在生日當天,但是作為生日禮物,能和最喜歡的人的家人見面,不是很棒嗎?」 喜孜孜的笑意像煙花一樣在他的眼裡綻放,即使將微熱的臉頰藏在手臂中,仍無法掩蓋那浮上雙頰的淺淺紅潤。 「你……!」 聞言,伏黑惠更是瞠目結舌地脹紅一張臉,難以相信對方竟直接說出這樣直白的話,總是清晰的思緒停擺了一瞬,使得他一時之間不曉得該怎麼反應。伏黑惠咬了咬牙,直直竄升的燙熱連那白皙的頸子也被染得通紅。 他緊捏掌心地抬手、似是想再給予對方一拳,卻又猶豫地顫抖著手臂,掙扎了半晌,最後他重重吐出一口嘆息,放棄地抹了把臉。 聽見了那樣的話,他又怎麼可能對其訴諸暴力呢。 將與他的連繫稱為「特別」、即使是別有用心,卻也始終帶有著他的想法,就像清晨的陽光灑落一般,暖洋洋的,渲染著他總是沉著冷靜的內心——就算不是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口,光是將內心的想法全盤托出,也足夠符合虎杖悠仁的個性。 正是因為明白這點,伏黑惠才更是難為情地咬緊了牙,再無可奈何地嘆氣。 「……你這傢伙,真的很狡猾。」 無視著彷彿要覆蓋耳膜的劇烈心跳聲,伏黑惠再度撫上伏黑津美紀那有些冰涼的掌心。染上熱意的末梢觸碰到那份冰涼,反而更加燙熱。 「那種事,應該等津美紀醒了再考慮才對。」 試圖恢復原有的冷靜,伏黑惠默默地說道。而他說出的這番話,反倒讓虎杖悠仁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貌似從未想過他會這麼說。 「……誒?那是指……」 「……」 伏黑惠有些不服氣地蹙起眉頭。總是沉著冷靜的雙眸緘默地凝視著他,深沉的眼裡流轉著無法言喻的情感與思緒,而那些,都是不化為言語就無法好好闡述的事情。 但,伏黑惠卻絲毫沒有要多說的意思,只是任由虎杖悠仁思考當機地傻愣在原處,最後短促地吐出一口氣,抬手輕輕敲了下那顆單純的腦袋。 「……特級笨蛋。」 即使他的情緒起伏沒有直接表現在臉上,但說出這句話的聲音裡,隱隱約約帶著一份害臊,以及些許的放縱。 ——恍如給予他機會直面自己的親人而立下的,對未來的承諾。 「……——!」 經過了數秒的呆滯總算意會過來,臉上本就浮現出淡淡紅暈的虎杖悠仁,這下更是脹紅了一張臉,就和先前的伏黑惠一模一樣。 他激動地直立起身,折疊椅驀然後滑而激起的聲響與驚呼的聲音迴盪於病房之中,原本一直有在留意的他,此時也沒有餘力顧及這些了。 滿臉通紅的虎杖悠仁驚慌地瞪大雙眸,滿臉都是因訝異與害臊而冒出的汗,他張大著嘴巴,卻支支吾吾的,不曉得該語出什麼,只能任憑自己的衝動、向心儀之人尋求那句話的意思。 「伏——伏黑?!你剛才說的該不會是指——」 「吵死了。對了你不是想跟津美紀說話嗎?換你坐這吧。」 「等、伏黑!不要轉移話題——」 「怎麼,不想跟她說話嗎?那差不多可以走了。」 「什、要!我要!要說啦——!」 「伏黑同學,在醫院請保持安靜!」 「唔哇啊!不好意思!」 「為什麼是你回話啊?」 在一陣慌亂中向著前來告誡的護士道歉,尚未緩過那份衝擊與驚慌,虎杖悠仁滿頭大汗地回頭望向他,方才還頗有餘裕的眼裡此時只剩下委屈,就像無辜被斥責的小孩一樣,滿是不服。 「……幹嘛?」 閉口不語的他傾頭倚靠在伏黑惠的肩上,將整張臉埋入他的肩窩,彷彿想撒嬌的大型犬般,左右蹭著腦袋,一邊發出不成言語的低鳴。 半晌,虎杖悠仁才總算探起頭,從極近的距離與他對上目光。 「伏黑剛才太犯規了。男友力好高。」 「少說傻話,你的男友力才高吧。」 「嗷嗚。」 隨意地拍了他的腦袋,無視虎杖悠仁的輕聲痛呼——他知道那根本不痛——動了動肩膀示意要他起身,伏黑惠稍微挪出原本自己所在的位子,讓虎杖悠仁可以更靠近伏黑津美紀的病床。 「……你跟津美紀說說話吧。」 「咦?可以嗎?」 「沒什麼不可以的吧。」 沉著的視線落在那仍有著平穩呼息的臉龐,伏黑惠淡然地說道。 「雖然剛才是那麼講,但確實,讓津美紀一個人待在這裡,沒有人陪著她、沒有人跟她聊天,肯定也很無聊吧。」 「所以,你就和她說說話吧,虎杖。」 這一次,翠綠的目光隨著他的回首而映入他的眼簾。沒有任何的雜質、純粹地、乾淨地——筆直地,那雙目光始終帶著他的冷靜與沉穩,直勾勾地與他交會視線。 其中,還隱隱閃爍著不明顯的笑意。 「……!」 一抹訝然閃過他的眼底,虎杖悠仁眨了眨眼,被那澄澈的雙眸深深吸引。 他總是沉醉於那雙眼眸之中,無可自拔。 「那這樣,可得多說些有趣的話題才行!」 漾起如陽光般燦爛的笑靨,就像是想回應伏黑惠所給予的期望一般,他元氣滿滿地回答道。這樣的反應在伏黑惠的眼裡看來,又是更加眩目。 「……那我在外面等——」 「啊,但是只有我一個人說的話應該很奇怪嗎?伏黑也一起吧。」 「……哈?」 正準備想著離開此處的伏黑惠愣了半晌,絲毫沒有想過會聽見這樣的話。而當他意識到的時候,虎杖悠仁早已執起了他的指尖,將其牢牢牽繫。 當他抬起雙眸,視線另一端的他微微傾倒著腦袋,方才那般耀眼的笑靨,此時變得滿是寵溺——那是只對他一個人的、強烈的情意。 「伏黑也跟我一起,和津美紀姊姊說說話吧。」 虎杖悠仁的笑容就恍如純真的孩童般,率直而純粹。彷彿要將他的沉著染上陽光的溫暖,柔軟的甜膩觸動著他的心跳。 「……真拿你沒辦法。」 沉默半晌的伏黑惠只是吐出了嘆息,儘管他的語氣聽上去充滿著無奈,可實際上,他早已被那份暖洋洋的情感填滿了身心,甚至在不知不覺間,恍如被渲染一般,微微勾起了嘴角。 重新坐回病床旁的折疊椅,他再度執起少女冰涼的掌心,當另一手覆上她的指尖時,一旁的他也伸出了掌心,輕輕放在他的手背上,將溫暖傳遞至他的手心。 翠綠的雙眸悄悄向旁一瞥,旋即映入眼簾的,是那抹燦爛的笑靨。 「嗯——首先該說什麼好呢?」 「……那就……」 先向她說說,身旁這名少年是誰吧。 是第一個稱呼他為朋友的人,也是第一個將他視為唯一的人。 是他第一個喜歡上的對象——也是,他的重要之人。 ꕥ ——到頭來,這究竟能不能稱為祝福的生日禮物呢? 走在茜色的斜坡上,遙望著遠在前方的身影,他有些恍惚地想著。 儘管他確實依照了虎杖悠仁的期望,試圖實現他所希望的一切,但回想這其中並沒有任何足以稱為祝福的事,不禁讓他心生困惑。 眼前的虎杖悠仁卻看似相當滿足般,走在櫻花樹下的步調比以往要歡快一些,更是讓伏黑惠感到不解。 瞧見對方回身等待著他而招手,他稍微加快了腳步,與對方並肩而行。 飄落的粉嫩花瓣輕輕沾上他的肩膀,再隨著春風的吹拂揚長而去。 「伏黑,又再想複雜的事情了?」 「……」 僅只是沉默,虎杖悠仁便立刻察覺到他的心緒。不知該承認亦或是隱瞞的他,也只能繼續閉口不談,畢竟不論說什麼都會被對方發現。 「……我今天啊,能跟伏黑一起去探望津美紀姊姊,真的很開心喔。」 也許是他一副沒有要回答的模樣,虎杖悠仁只好像自言自語一般,為他的困惑給予解答。 「總覺得伏黑好像太鑽牛角尖了。所謂的生日禮物,不就是希望壽星能開心而送的嗎?」 「作為那樣意義重大的禮物,讓伏黑特地空出一天、帶我去見津美紀姊姊……我覺得就已經很足夠了。」 交疊雙手抱著後頸,悠然地說著。他試探般地探出腦袋,率直的雙眼窺看著他滿是思慮的雙眸。 「因為,那可是我最喜歡的人的家人嘛!」 「好了,那句話不要說那麼多次。」 「喔!終於回話了。」 總算忍不住的他用單手遮住虎杖悠仁的嘴,試圖阻止對方在外說些令人難為情的話,然而這似乎沒有起到任何效果,反倒中了對方的計。 雙頰染上紅潤的他無奈地抹了把臉,吐出嘆息的同時滿是不服地瞪向那彎起的笑眼。 「……真的,這樣就行了?」 「嗯!這樣就行了。伏黑對這件事意外的執著耶,為什麼啊?」 「……」 伏黑惠悄悄地撇開視線,思索著是否該誠實回答。 「……這是我第一次,特地為別人準備生日禮物。」 「我在這方面可沒有你那麼拿手,所以我不知道,這麼做到底對不對。」 「……你真的覺得,這樣就夠了嗎?虎杖。」 摀住對方的指尖緩緩滑落,儘管伏黑惠還是那副沉著的樣子,從他的話語聽來,仍是能感受得出其中的不安。 聞言,虎杖悠仁先是微微驚訝地瞠圓雙眸,隨即再度揚開笑容,拾起他垂下的指尖。 「如果要說是不是夠了,那也許該說不夠吧。」 「……!」 「因為我想要更多能跟伏黑在一起的時間。」 執起他的指尖、在上頭烙上輕輕一吻,虎杖悠仁的目光筆直地看著他。 「但如果是問滿不滿足,那當然——可以說是出乎意料的滿意喔。」 「……」 「因為不管我的願望有多任性,伏黑都還是幫我實現了嘛。更何況……」 將自己的指尖鑽入執起的指縫、與他扣合十指,虎杖悠仁漾起燦爛的笑靨,笑吟吟的眼裡倒映著他的臉龐。 「伏黑的那些話,簡直就像在說——『直到津美紀姊姊醒來為止,我們都會一直在一起』一樣,我可是超開心的。」 「——什、那是……!」 「唔喔!小心小心。」 急於辯解的他下意識地想抽開被虎杖悠仁牽起的手,然而這過於慌亂的行為卻反倒讓他失去平衡,只能在對方的迅速反應下跌入虎杖悠仁的懷中。 「伏黑……還好嗎?」 「……」 面對虎杖悠仁有些心虛的問題,伏黑惠彷彿賭氣般,環抱著對方的頸子緘默不語。 又是被揣測出他的想法、又是失態而落得這個下場,不用猜也知道,此刻的自己肯定臉紅得不得了。畢竟,光是竄上臉龐的熱度就已經這麼熾熱了。 「你這傢伙,真的是……」 「很狡猾?」 「……」 「狡猾也足夠了,因為這只對伏黑一個人而已。」 「……是喔。」 「嗯!」 毫不猶豫的肯定讓他感受到一股甜滋滋的情感滑過胸膛,伏黑惠擁抱著那厚實的身軀,猶如撒嬌地將自己的臉埋入虎杖悠仁的肩窩。 「……不只是到津美紀醒來為止。」 悄悄地,他用只有他和對方聽得見的音量小聲呢喃。 「嗯?」 「想要一直在一起的,除了你以外,我想不到其他人。」 「——誒?」 說完,不等虎杖悠仁消化完他的言中之意,伏黑惠驀地掙脫對方的懷抱,恍如掩飾害臊一般,朝著高專的方向快步走去。 雖然他知道,不管怎麼逃,都會被虎杖悠仁迅速追上。 「伏黑……等、伏黑!剛才那句!再說一次給我聽!拜託——!」 「煩死了才不要!」 隨著兩人的步伐走遠,吵鬧的聲音也逐漸遠去。然而,在那櫻花樹下所語出的話語,卻恍如春天的暖風,吹揚著粉嫩的花瓣。 飄盪在微風之中、乘著那滿開的櫻吹雪,朝向那兩抹遠去的身影飛揚而去。 在春風飄揚的病房裡、在夕陽餘暉的櫻花樹下,對他訴說而出的―― 是贈與他的祝福。 是給予他的祈願。 ——是想與他同步並行的未來。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