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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銳利的刀鋒將敵人將近腐爛的身軀撕裂成一半,他一邊扯著嗓子高喝了幾聲,同時揮舞給予敵人致命的一擊。滿身瘡痍的他狼狽地用刀作為拐杖的代替支撐著身體,以免自己脫力倒地。
關心著另一邊的戰況,還未平復氣息的岡田以藏回過頭,滿是疲倦的眼眸正好映入對方將敵人消滅的畫面。白色中被潑上不少鮮紅的顏色,其中也有沉澱的暗紅。有些是從敵人身上噴濺而出,有些則很顯然的,是對方自己的血。 瞧見坂本龍馬也是和他一樣渾身是傷的狼狽模樣,岡田以藏不禁咧嘴一笑,彷彿對於那不同於既定印象的樣子感到有趣。 「哈哈!真難得啊,龍馬,你也有這麼遜的時候啊——真是讓老子笑掉大牙啦!」 「啊哈哈……就算是我也只不過是個普通人哦?雖然阿龍不在確實戰力有些落差,但就算是我也不是文武雙全的人吶。啊,應該說從者才對。」撿起掉在地上的帽子拍了拍,坂本龍馬苦笑地將其戴回頭上,那抹好看的笑靨如今也烙著些許的血痕。 「不管怎麼說,這種時候多少也是有的啦,以藏さん。」 「……哼!那又怎樣,關老子屁事!」瞧他的揶揄毫無見效,岡田以藏睨了他一計冷眼,立刻咬牙切齒地狠狠咂嘴,沒有一絲想回答對方的意願。 也許是周圍的敵人都消滅完了,隨著他的鬆懈,一直壓抑的疲勞頓時一擁而上,岡田以藏不再用長刀硬撐著身子,乾脆直接一屁股坐在泥土地上,藉此恢復體力。 現在的他們由於一些緣由而和御主及其他同伴們分散,就連總是跟坂本龍馬待在一起的人形寶具——阿龍也正好跟他們兵分兩路,雖然坂本龍馬認為少女待在御主身邊是好事,但相對的,沒有對方掩護的他雖然也沒有因此變弱,只是在戰鬥時明顯吃力了些。不過即便如此,也還在能應付的範圍之中。 和他待在一起的岡田以藏則由於被迫與他單獨相處的關係,心情有些浮躁——儘管如此,對方依然會和他共同戰鬥、而不是選擇獨自行動。單就這一點,坂本龍馬就十分高興了。 ——果然,以藏さん是個溫柔的人吶。 望著岡田以藏那看到他就不會予以好臉色的模樣,坂本龍馬仍然漾起笑靨,對其露出相當柔和的神情。 「幹啥啊那個表情!是在挑釁老子嗎?啊?」 「不不不,怎麼可能?我只是單純覺得以藏さん人很好罷了。」 坂本龍馬連忙搖頭,苦笑著將方才的想法毫無保留的說出來。然而這份誠實卻反倒讓岡田以藏傻愣了半晌,腦袋唰地呈現一片空白,旋即才慢半拍地猛然回神,兇惡的咬牙切齒。 「你、你這傢伙啥意思啊!把老子當笨蛋耍嗎?龍馬!」 「等、為什麼會被理解成這個意思?沒有的事沒有的事!以藏さん、冷靜點!」 眼看岡田以藏就要伸手拔刀,坂本龍馬連忙慌亂的搖搖手澄清,試著想解開對方所產生的誤會。岡田以藏狠戾的瞪著那毫無穩重可言的笨拙模樣,想將對方大卸八塊的慾望頓時大幅降低,反倒覺得想砍了眼前這傢伙的自己簡直像個白癡一樣,洩氣的收回稍稍出鞘的刀,冷哼了一聲不再予以理會。 見狀,坂本龍馬這才放心的鬆了口氣,雖然不曉得誤會是否有解開,但至少打消了對方衝動的念頭。歛下的邃黑眼眸望著兩人之間彷彿不可侵犯的距離,他感到有些惋惜的輕輕嘆氣。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思及現在無法和御主取得聯絡、作為另一個尋找方法的阿龍也不在身邊,考量到眼下兩人的狀態和魔力的殘留量,坂本龍馬略為擔憂的呢喃著。 總之還是先到安全的地方待著吧…… 警戒著周圍可能還有敵人的同伴,他認為再怎麼樣也得先離開這個地方優先。坂本龍馬抬眼東張西望著,尋找附近是否有能讓他們暫時落腳的地方。 「以藏さん,我們可能得先離開這個地方了,再待在這也許又會遇到敵人……以藏さん?」 就在他扶著帽子左右張望時,岡田以藏驀地起身,毫不理會他所說的話便打算自行離開,坂本龍馬連忙跟上那匆匆的腳步,「那個,以藏さん,你打算要去哪裡?這附近感覺不是很安全,要是繼續往森林裡深入的話搞不好又會遇到敵人——」 「煩死了!別跟過來啊你這混帳!」 本想就這麼無視,但由於坂本龍馬實在太過嘮叨,讓岡田以藏沉不住氣地破口大罵,「你這傢伙以為是誰擅自擋在老子面前、讓老子落到跟御主走散的這步田地啊!」 「不是、因為當時不那麼做的話,以藏さん就危險了啊……」 「閉嘴!老子才不需要你的袒護,也不用你自作主張的認為那對老子好!少把你那過剩的濫好人個性用在老子身上,老子不屑!」 一口氣將滿腹的不滿如同瀑布般全部吐出,岡田以藏惡狠狠地瞪著坂本龍馬,眼神彷彿要將人殺害一般,銳利如冷冽的刀鋒。 「……嗯,抱歉吶,以藏さん。」 大概是認為自己說什麼都是對岡田以藏火上澆油,坂本龍馬不再多做解釋,只是短暫沉默了之後,揚起愧疚的苦笑,道出他最常對對方說的話——宛如快成為口頭禪一般,讓人煩膩的道歉。 儘管如此,坂本龍馬也沒有停下腳步。即使他習慣性地扶著白帽、露出深感歉意的神情、吐露出內疚的話語,坂本龍馬依舊以緩和的步伐跟在岡田以藏的身後,絲毫沒有止步的打算。 清楚地聽見那簡直快聽到長繭的道歉,眼角餘光也瞥見了仍在後頭的白色身影,岡田以藏皺緊的眉頭又蹙得更深,緊咬著牙惡狠狠地咂下嘴,卻也沒有更進一步的將對方趕走,只是放任對方而不想予以理會。 或許是那咂嘴的聲音大得彷彿是刻意要讓他聽見,坂本龍馬又垂眉輕輕笑了幾聲,隨後繼續跟在岡田以藏的身後。 兩人之間就這麼往森林中深入,期間沒有一方向另一方發起話題,導致氣氛轉為十分詭異的沉默。 岡田以藏由於心情浮躁而不想搭理,無論對方想試著呼喚他都無視到底;坂本龍馬則不敢多說什麼,以免對方的心情惡化,卻又想為了緩解氣氛而試著搭話,得到的回答卻是一語不發的沉默,使得他也處於相當尷尬的位置。 就算沒有遇上敵人,這份奇妙的僵局也讓坂本龍馬感到苦惱。 維持著如此尷尬的氛圍,他們一人急躁、一人平穩的步伐在森林中走著、走著——「滴答」一聲,恍若也想緩解這份冷寂的契機,就這麼落下了。 細小的水漬隨著第一聲的落下墜於泥土地中,接著第二、第三聲,最後連綿不斷的雨聲此起彼落,澆灌而下的驟雨直接淋在兩人頭上,使得即便為從者之身的他們也渾身濕透,免不了的成為了落湯雞。 「唔哇,下雨啦?這下可糟糕了……吶,以藏さん,先去避避風雨吧?」 「哈?避什麼避,這種綿綿細雨算啥東西?老子才不管!而且咱們從者淋到這點雨才不會怎樣!」 「哎呀,別這樣說嘛。就算是從者,淋到雨也是很不舒服的哦?啊,那邊似乎能讓我們躲下雨呢,走吧,以藏さん!」 「等、幹啥啊!就說不必了……喂!別拽著老子……龍馬!」 儘管他再怎麼抗拒,最終仍是在被坂本龍馬半強迫的情況下到樹下躲雨。岡田以藏臉色相當陰沉的雙手環胸,即便從葉片上滴落的雨滴落在頭上也無動於衷。 見著對方心情不悅的程度似乎又提高許多,坂本龍馬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了,以免他一開口就受到刀子伺候。習慣性地扶著帽子,他轉眼看向眼前加大雨勢的滂沱大雨,再抬眼望著罩在兩人頭上的巨大樹蔭,不由得慶幸他有發現這個足以容納兩人躲雨的地方,否則他們真的會一路淋雨到不知何時才會抵達的落腳處。 邃黑的目光不經意地飄向一旁的岡田以藏。坂本龍馬驀地想起方才對方所說過的話,眸子也隨之緩緩歛下。 確實就如同岡田以藏所說的,他們是從者。是已經死了、以不可理喻的方式再度重回世間,卻也無法將他們已死的事實抹滅的存在。 ——早已不能稱作「人類」,等同於「亡靈」的存在。 這一點是他們都再清楚不過的事實,坂本龍馬自然也知道。但——就算如今已不是人類、存在也不能稱為人類,就不能做出「人類」應有的舉動嗎? 他們也都曾是在這世界上,徹底活過的「人」啊。 坂本龍馬感到五味雜陳的將帽沿又壓低了些。 儘管他是這麼認為,卻不代表岡田以藏——那個將自己認定為怪物的同鄉親友會認同他的想法。更甚者還會被對方嘲弄,說他果然是自恃甚高的傢伙。 老實說,他並不在意自己被岡田以藏這麼說。自己在對方眼裡是什麼樣的人、自己的行為在對方眼裡被被認為是什麼樣的傷害,這一些,他都無法改變、也無法否認。只不過,這跟他不能認同對方的想法是毫無衝突的兩回事。 「……以藏さん是,確確實實的人類哦。」 不經意的,理應隱藏在帽沿底下的聲音輕輕的洩漏而出,被潺潺雨聲淹沒其中。只有聽見一點細微聲音的岡田以藏注意到帽子底下的視線,琥珀般的目光頓時朝他睨了過去。 「幹啥啊?鬼鬼祟祟的看啥看?」 岡田以藏驀地將圍巾下拉,朝著他齜牙咧嘴。 「誒?沒有沒有,是以藏さん多心了吧?」 而他則連忙搖了搖頭,在純白的帽沿底下揚起一貫的垂眉苦笑。然而這卻像是觸碰到對方的逆鱗一般,讓岡田以藏更是不滿。 「你這傢伙是把我當白痴嗎?明明就一直偷偷摸摸地盯著老子看還敢說沒在看?你耍老子啊,龍馬?」 「不是不是,所以說了沒那回事——」 「唰」地一聲,於樹葉之間不斷累積的雨驀地化為小型的瀑布澆上兩人的頭頂,使得雨中的單方面爭吵驀地遭到遏止。渾身濕透的坂本龍馬和岡田以藏都怔怔地與彼此對望,來不及對這突如其來的發展予以反應。 「……那、個……沒事嗎?以藏さん?」 總而言之,坂本龍馬還是先出言關心。畢竟有帽子遮擋的他被淋濕的程度沒有對方嚴重,反倒是岡田以藏的裝扮更容易讓衣服內部也跟著濕透。 「……」 也許是切身體會到從裡到外的渾身濕透有多麼讓人不舒服,映在黑瞳中的臉龐恢復先前滿是不悅的神情,卻也沒有再口出惡言,只是瞇起琥珀色的雙眸、瞪著他沉默。 「……嘁!」 儘管滿腹的不快讓他想大罵一翻,但畢竟現在仍在外頭,且還是森林之中,若是大聲嚷嚷引起附近野獸的注意就本末倒置了——至少,岡田以藏沒有忘記,眼下的他們倆人都處於傷痕累累的狀態。 他毫不掩藏的大聲咂嘴,撇過頭不再與他有多餘的交流,充盈著不悅的琥珀色瞳眸瞪著眼前淅瀝瀝的大雨,即使不耐煩也得等雨停下。坂本龍馬看著他那副樣子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只是深感愧疚的露出苦笑,跟著一起望著雨勢,靜靜地等待其消停。 也許這一段等待的時間,是比起先前的冷寂要更加柔和的短暫時光吧。沒有單方面挑起的吵嚷,也沒有刀刃威脅的森冷鋒利感,僅僅只是靜靜的,抱持各自的想法聽著淅瀝雨聲,等待著結束。 嗯……感覺應該一段時間都不太會停呢…… 觀察著烏雲密布的天空,坂本龍馬心情複雜的想著。 畢竟以現狀來看,他們的傷勢確實得盡快回到御主身邊進行治療、亦或是回到迦勒底修復靈基的損傷,然而無論哪一種選項,都是必須以雨停為前提才能進行的後續事項。雖然岡田以藏起初是不在意傷勢的問題,但既然都讓他陪著躲雨了,再出爾反爾的話肯定會引起對方更多的不滿……為了別再影響岡田以藏的心情,坂本龍馬決定先維持現狀,若真的傷勢不容拖延,那麼即便冒著雨也得趕緊回到御主身邊才行。 定下主意後,坂本龍馬便繼續觀望著雨勢,邃黑的眼眸眨了眨,眼角餘光仍是不自覺的瞥向一旁的身影。 映入眼中的是渾身濕透的模樣,看見那樣的岡田以藏,坂本龍馬頓時若有所思了起來。雖說從者並不會受到天氣變化的影響,但光是看著就讓他無法放任不管。 外套的話……果然不行吧。 他煩惱的想,千百到思緒滑過腦海,在腦內做了許多掙扎的他才總算動作,默默的將扶著的純白帽子放到岡田以藏的頭上。 ——至少讓以藏さん別再被雨淋到吧…… 思及方才的他並沒有被雨淋的太嚴重是多虧頭上的帽子,那麼將其給對方遮雨也是可行的吧? 坂本龍馬是這麼認為的,儘管只是不曉得會不會派上用場的舉動,但至少如此一來,同樣的事情就不會發生第二次了。 至於無預警被戴上帽子的岡田以藏則有些錯愕地瞪大雙眸。琥珀色的視線望向額上的帽沿,旋即又蹙起了眉頭,甚是不愉快的予以他一計眼刀。 「你他媽是在嘲笑老子嗎,龍馬?」 「欸?!怎麼可能,我是想避免以藏さん別再被雨淋到,所以才——」 「老子才不需要你這傢伙的同情。」岡田以藏咬牙切齒的壓低語調,「都落成這副德行了,哪會在意啥第二次第三次,到頭來還不都一樣,根本沒啥差。」 「就跟你這騙子一樣。」 「……」話聲落入耳中的剎那,坂本龍馬的眼睫極其細微的跳了下。他感受到喉間有股苦澀在蠕動,但仍舊硬生生的將其吞下。 「嗯,說的沒錯吶。畢竟再怎麼說都是於事無補的行為,不管怎麼樣都沒辦法改變已經成形的事實呢。」 坂本龍馬微微的歛下雙眸,視線裡所注視著的小水窪倒映出他的模樣。 即使被岡田以藏說中痛處也依然保持著微笑。這份沉穩的微笑比以往要更深沉,彷彿將所有情感都融進笑顏當中,飽含著對他的愧疚與歉意,同時也隱含著不想被發現的痛處。 「——不過啊,雖然這樣做沒什麼多大的用處,但至少以藏さん就不會再被剛才那種雨淋得滿身都是了,不是嗎?」 抬手搓了搓被淋濕的漆黑髮絲,坂本龍馬垂下眉梢苦笑著,深邃的眼裡映著岡田以藏不悅的神情,卻也沒有因此而躲開他的目光。 「而且這樣也就能讓我被淋成落湯雞了。這對以藏さん來說是再有趣不過了吧?」 「……哈!這倒也是啊,你那狼狽的樣子可是老子見過最好笑的景象吶。」 「嗯,所以在這場雨還在下的時候,以藏さん可以盡情的看我這副狼狽的模樣呢。」他笑了笑,後退幾步於身後的大石屈膝坐下,也不管上頭的水將自己的褲子浸濕,「所以啊,以藏さん也順便幫我保管下那頂帽子吧,在雨還沒停下的這段期間裡。」 「……」 岡田以藏瞪著那恍如無害的目光,緘默了半晌。 他並不喜歡和坂本龍馬待在一起。一旦與他單獨相處,那股總是徘徊於內心的煩躁感就不可能被驅散,岡田以藏認為這是因為生前對於坂本龍馬的怨恨仍在延燒,便乾脆的如此認定,並且經常拿這來諷刺對方。然而當他聽見對方回應他的話語時,他又覺得……不太一樣。 不太一樣。和最初相比,大不相同。 對於坂本龍馬還是一樣的討厭,但這個「討厭」,與「憎恨」似乎有些落差,而這股「討厭」也同樣的,沒有引起他當初想將坂本龍馬千刀萬剮的衝動。 ……到底是啥啊這。 暗自不悅的咂嘴,岡田以藏也懶得計較坂本龍馬所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索性的走到對方身旁的另一塊石頭前,驀地坐下。 「誒、以藏さん?」 「幹啥?你坐下老子不能坐下?」 在坂本龍馬有些訝異驚呼,他雙手環胸的瞟了對方一眼。 「……啊啊,嗯,當然可以。只是有點意外以藏さん居然沒有拒絕吶。」 坂本龍馬有些歡欣的瞇眼笑了笑,話中意思明顯指著那頂沒有被岡田以藏拿下來的帽子。 「哼!反正這東西能幫老子擋雨,不用白不用。」 「嗯,有幫到以藏さん的話就好了吶。」 岡田以藏倏地撇過了頭,板起的琥珀色眼瞳凝視著那充盈著笑意的黑眸,旋即又驀地撇回。 「嘁,你這傢伙,濫好人也給老子有點限度!」 「啊哈哈……」 聽著周圍仍在淅瀝瀝下著的雨聲,岡田以藏與坂本龍馬兩個人並肩坐在樹蔭底下,等待著大雨不知何時地漸漸消停。 在前去尋找御主之前,在這場大雨停止之前,他們就這樣坐在彼此身旁,靜靜地等著、沒有更多的對話,彷彿回到最初的那股莫名的寂靜。 距離,卻比先前要拉近了許多。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