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夕輝下的寶石 |
|
|
|
黑暗。黑暗。黑暗。
不論是視線所能及之處,還是伸長手臂所能觸碰之處,包圍在他四周的,除了遍布的黑暗以外,還是黑暗。 彷彿要將人大口啃食般的洪流襲捲而來,沖刷著、淹沒著他的身軀,使他感到呼吸困難。 彷彿要將人吸入無盡的渦流旋開腳底,吞噬著、侵蝕著他的意識,使他漸漸失去抵抗的念頭。 黑暗所帶來的冰冷透過他的指尖一步步的朝深處蔓延,至他的手臂、至他的雙腿、至他的四肢百骸。 冰冷一點一滴的侵蝕著他的神經、侵蝕著他的理智,令他不由自主的環抱雙臂蜷縮起來。 這種冰冷並非如認知中那般沁涼人心。 而是宛若看不見的怪物吞噬著他的理性與心思,令人發自內心地感到惡寒。 那是完全無盡的——恐懼。 被黑暗吞沒、被冰冷侵蝕的他不受控制地顫抖著身體,自額角冒出的冷汗順著臉龐的弧度滑下,然後滴落在黑暗之中。 本應無盡的黑就像被擲下石子的湖面一般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黑暗,起了變化。 感受到異樣的他緩緩地抬起頭,被方才的恐懼折磨後還猶存的驚魂未定深刻地烙印在皎潔的臉上。 若是平常的他,肯定不會輕易地將這些全數表露出來。可在這毫無終結的闇黑當中,他卻無法控制自己。 因為這片黑暗——這既汙濁、又骯髒、將一切的一切皆吞噬殆盡的深淵,正是他刻意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脆弱。 ——膽小鬼。 突然的,一道分不出是男是女的聲音在他的耳邊低語,使他驚駭地震了下肩膀。 ——輸家。 ——懦夫。 ——自大的傢伙。 ——只懂得逃跑。 ——不知羞恥。 一句又一句刺耳的話語圍繞在四周,迴響著、飄盪著,似近又似遠,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宛如毫無訊號的老舊電視所發出的陣陣雜音也伴隨在後,吵得他不得不摀住雙耳,試圖將這些刺痛的聲音隔絕在外。 然而,不論他怎麼用力的閉起眼、蓋住自己的耳朵,那又是嘲笑又是諷刺的話語卻仍是流洩進來,逼得他難受的縮起身子,用唯一僅剩的方式來從中獲得那一點微不足道的安心感。 啊啊,是啊,沒有錯呢。 額冒冷汗的他皺起一張難看的笑容。 儘管那些聲音令他覺得刺耳、使他覺得難受,甚至有股心臟背人狠狠捏住的悶痛感,但他卻吐不出任何反駁的話語——因為曾經對他說出這些話的人,正是他自己。 這些混濁的聲音,正是來自於他的內心深處,並充斥在他的腦海之中。因此不論他怎麼想與外界隔絕,卻使終無法停止那些聲音的鼓譟。 他皺著眉頭,臉上是充滿自嘲的難看笑容。 膽小鬼。 「嗯,沒錯。」 輸家。 「嗯,是呢。」 懦夫。 「嗯,對啊。」 ——不對。 自大的傢伙。 「啊哈哈,好像是這樣?」 ——別再說了。 只懂得逃跑。 「嗯!嗯,說得沒錯哦。」 ——停下來。 不知羞恥。 「唔哇!太直接了吧!」 ——停下來! 劈哩。一聲細小的破碎在腦海一隅悄悄落下。似是玻璃裂開的聲音是那麼的微弱,卻又十分清晰。隨後,彷彿一直被隔絕開來的話語如同洪水潰堤一般大量地湧出,貼滿他的視線每一角。 停下來。 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 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 一直壓抑的心聲蓋過所有聲音,化成汙濁的黑水滿溢而出,淹沒他的視野、吞噬他的聽覺、吃盡他的感官。多道刺痛的聲音令他感到混亂,已經分不出究竟哪些才是出自他的本意、哪些才是虛偽自嘲的話語。 混亂的雙眸大大地瞠圓,不自覺咬緊的牙關嘎嘎打著顫,直流而下的冷汗將髮尾沾濕,蜷縮成一團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停下來,停下來! ——哈哈,看看這副可笑的模樣! ——別再說了! ——拙劣至極! ——不、不是這樣! ——就是因為你的懦弱,才無法保護任何人啊! 「住口——!」 …… 在那將近歇斯底里的怒吼砸下的下一秒,所有的聲音頓時消然,彷彿在瞬間內被一片虛無吞沒般,周圍只剩下寧靜。 「哈……哈……」 他粗喘著氣調整呼吸,包覆在他身周的黑暗依然存在。但似乎在他那一吼過後,侵蝕著四肢的冰冷也跟著消失。 對此,他倒是放鬆地呼出一口氣。 少了那些惱人的話聲以及令人恐懼的冰寒,他總算是恢復了思考,呼吸也不再那麼的紊亂。 只是,方才那些帶著嘲笑的話語、由自己的聲音編織出來的話語,卻是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腦海裡了。 這是當然的吧?畢竟都是出自於他。 嘴角扯出一個輕笑的弧度,他不想再花力氣去理會這些盤旋不去的話上了。他低下頭埋進雙臂之間,緊繃的身子也微微的放鬆一些——儘管這漫無盡頭的黑並沒有帶給他任何溫暖,甚至一點溫度都感受不到,但只要那些聲音不再想起,對他來說也已經足夠了。 「……」 在放心之餘,一直被驅趕在外的疲勞便頓時一擁而上,使他感覺眼皮異常沉重,不用多久,遭到睡意催眠的他便沉沉地睡下…… - 「……」 「……?」 「……王。」 「……醒……時間……不早……」 ……? 總覺得似乎有什麼聲音在耳邊朦朧地響起,但他卻無法聽清楚那些支離破碎的聲音所想組織出來的是什麼句子。 「國……快點……睡到……時候……」 唔……嗯……? 意識恢復一些的他鎖了鎖眉頭,想透過這舉動來更進一步的喚醒自己。 「真是的,到底想睡到什麼時候啊?這傢伙。」 啊,這個聲音……是セナ嗎? 找回力氣的他緩緩掀開眼皮,尚未清晰的模糊視野中,被一層薄薄的霞輝渲染在周圍。 渙散的視線再稍微上抬,果不其然地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在眼前。 迷糊不清的視線與意識逐漸清晰。 啊,對哦,我好像……睡著了? 腦袋開始運轉的他回想起這件事。 被叫醒的記憶告訴著他因前一天徹夜未眠的關係,所以才會在攝影室裡趴著小睡片刻。 只不過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一睡竟會直接睡到黃昏時刻,不禁湧上一股笑意——不過他卻強硬地壓下這股笑意,試圖讓自己別發出任何聲音。原因是他不想讓眼前這個人察覺到自己醒來一事。 不曉得為何,他現在只想仔細地端詳這個人,而不想被對方發覺。 翡翠綠的雙眼眨了眨。 在眼前側面向他的人似乎正專注於閱讀手中的雜誌專欄,顏色清澈的眸子十分專心地將裡頭的內容收納進眼底,耀眼的夕陽餘暉淡淡地灑落在銀灰髮絲上,和那漂亮的側臉相配甚是美麗。 盯著盯著,翠綠色的眼瞳不禁勾起了笑意。 啊啊……セナ果然很漂亮啊。 他想著。 但在他還想再多凝視幾秒時,那雙沒有一絲汙濁的水色眼眸便忽地瞥向了他。 「……」 「……」 雖然內心嚇了一跳,可他並不打算藏起笑。反而更加放肆地瞇起燦爛的笑靨。 「早啊!セナ!」 「……都什麼時間了還在說早,你是睡糊塗了還是丟失了時間概念啊?笨蛋國王。」闔上雜誌,瀨名泉微蹙眉頭,「還有你那是什麼表情啊?超——噁心。」 「哇哈哈哈哈!セナ的話中帶刺還是一如既往呢!但是我不討厭哦——倒不如說喜歡!很——喜歡喲!」 略過對方明顯透露著「這傢伙又冷不防的說什麼啊?」的表情,他霍地坐直身子揮舞著痠疼的手臂,宛若想將遙不可及的星星摘下一般。 「啊啊!Inspiration……!Inspiration就像泡泡一樣不停地竄出湖面!從各種角度反射出來的夕陽餘暉灼燒著視線!那是不會泯滅的紅霞嗎?啊、但泡泡是僅存在於一時的美麗……!不過不用擔心,不管是倒映夕輝的光芒一會是破裂後所展現一瞬的漂亮水花,這些全部全部——都會被我刻印下來的!這才是會遺留在世的偉大名曲啊!哇哈哈哈哈——!」 「哈啊——結果到頭來還是回到這個模式嗎?真是,超——煩人。」見他大笑著抄起桌上的紙筆且開始揮灑筆墨,瀨名泉也只能無奈地嘆出一口氣了。 放任他在一旁唰唰唰地塗寫樂曲,灰髮少年看了看外頭的天色,覺得自己差不多該回去了。於是他將東西整理收好之後,便起身準備離開。 「哦!セナ要回家了嗎?嗚啾——路上小心哦!」 「啊啊,你也別一直耗在這裡,早點回去吧。」說著,瀨名泉轉首看向他,一貫冷淡的眼眸凝視他半晌,直到他困惑地歪起頭表示不解,才伸手摸摸口袋、從中掏出一條手帕。 「拿去,記得洗乾淨再還我。」 「欸?」接過手帕,他反而更加不懂。 「你剛才作惡夢了吧?滿臉都是汗,超——看不下去。」說完也不等他回話,瀨名泉就自顧自地轉身旋開門把,走出了攝影室,「那就這樣——」 門扉被人輕輕關上,徒留他一人在這空蕩蕩的空間裡頭。 低下頭凝視著手帕的他眨了眨眼,隨即勾一抹被打敗了的笑容,「啊——啊,真不愧是セナ啊——每次都觀察得這麼細微,真是輸給他了。」 ——不,或許這只是瀨名泉用來搪塞的理由吧? 畢竟在他睡著的期間,對方似乎一直坐在他的身旁。那麼若是他在睡夢中露出任何表情,想必也很容易猜得出原因吧? 「……哈哈,セナ果然是傲嬌吶!」豁然開朗地笑著,他收起手帕、並用衣袖擦去臉上的汗水,「但是,這也是僅屬於セナ的溫柔吧?嘿嘿——」 笑嘻嘻地哼著歌,他繼續提起筆譜出他的旋律。而腦海之中浮現的,是在夕輝灑落之下,表情專注的美麗臉龐。 至於方才究竟作了什麼惡夢,他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 Fi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