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に飲まれ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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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的唯一一扇窗戶不停地嘎吱作響。 漆黑帷幕籠罩著天空,暴戾的雨聲連綿不絕,甚至連強風呼嘯而過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所居住的,是座落於深山森林裡的宅邸。 沒有房屋持有人、接近半荒廢的建築。畢竟建造已久、且久久未經改建,表面上看起來無不透露出老舊的氣息。儘管如此,面對颳風暴雨的颱風侵蝕,它還是有著足夠抵禦的堅固。 不論是外頭從未停歇的颼颼風聲和雨聲,還是窗戶被風吹得嘎吱作響的聲音,都無疑是相當影響注意力的煩擾,然而青年卻彷彿心如止水般,一如既往地翻閱著桌上的研究書籍。 儘管與平時無異地繃著一張臉,可那專心一志的眼神確實閃爍著對書本內容的興致與專注,甚至入迷到連屋外的颳風下雨都無法動搖他。 恍如這個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 「吶——小悠樹——沒有什麼有趣的事嗎——?外面一直下雨好無聊啊——」 「天色都暗了,小悠樹也該吃飯了吧?從剛才就聽見你的肚子咕嚕咕嚕叫的聲音喔。」 「小悠樹一整天都在看書,不活動活動筋骨可不行唷?整個身體都會變得硬梆梆的喔?」 ——如果,沒有一旁的聲音打擾著他,或許這世界真的只剩下他一個人。 「……」 總算是從書本中抽離出來的他——悠樹闔上厚重的書本,深深吸了口氣、再無可奈何地吐出嘆息。回頭轉向在他的房間、他的床上慵懶打滾的長髮青年。 「你難道就沒別的事情可做嗎?」 板起的神情比先前要更加冷然,悠樹對著那一副無憂無慮、看上去閒得發慌的徹吐出毫無溫度的話語。 「噢,小悠樹終於回神了!那該準備去吃飯了——」 「你有沒有在聽人說話?」 「嗯——?」 然而那人卻彷彿將冷冽的話語充當耳邊風,只見悠樹從書中世界抽離便驀地爬起身,似乎一開始就打算煩擾他看書,直到他回神為止。 興致勃勃地跳下床,徹拍了拍出現摺痕的和服,一副優遊自在地朝他揚起隨和的笑容,「小悠樹今天可是一直忘記要吃飯喔?也該要適度的休息!」 「……」 正當悠樹無奈地想一再嘆息,窗外的不遠處傳來了轟隆隆的雷聲。看樣子,原本的颱風天氣要變得比先前更加惡劣了。 「哇啊,外面的打雷好近,會不會落在這附近啊?」 沒有擔心之意,反倒是顧著好奇的徹望向窗外的暴雨情景;而就在話聲一落的剎那,一道刺眼的白光閃爍於整個視野,隨後落下的是震耳欲聾的巨大雷響。 上一秒還在好奇的徹,下一秒像是受到龐大衝擊地瞠大雙眸、被震懾得動彈不得。 「……差一點呢。」 在一旁目睹一切的悠樹涼涼地說道。 「呃、嗯……嚇到我了……」 僵直在原地的徹欲哭無淚。 「雷落得那麼近,說不定晚點會停電。」 先前還將這惡劣的天氣充當耳邊風的悠樹這下也提起了警覺,撓撓頭站起身,「去找個能照明的用具備著好了。」 ——就在他說完,房間的燈光便像是印證他所推測的,開始一滅又一明、不規律地閃爍。 不到半晌,維持夜裡光亮的燈光頓時黯淡,即使開關開著也不再亮起。 不只悠樹的房間,整個宅邸都彷彿被截斷了生命一般,陷入冷寂的黑暗。 「……好像真的停電了耶,小悠樹。」 「不是『好像』,就是停電了。」 抬頭看著周圍一片黑暗,儘管知道自己正身在平常的生活環境,但是在被黑暗吞沒之後,還是有著無法習慣的陌生。 重重吐出嘆息,悠樹揉了揉眉心,直到這時候才感覺到長時間讀書的疲勞。 「總之目的沒變,還是去找有沒有照明的用具吧。你跟得上來嗎?」 自始至終依然冷靜的他看向方才徹所在的位置。雖說他不意外會停電,對於在黑暗中走動也不怎麼膽怯。然而他不曉得對方——徹會不會對完全的黑暗感到難以應付。 「唔嗯——倒是不會害怕,只是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到,也擔心會踩到小悠樹的東西……」 「……」 從聲音傳來的方向判斷,估計對方沒有隨便移動。悠樹眨了眨眼,逐漸適應黑暗的雙眸慢慢地能夠看見漆黑中的模糊輪廓,連同徹的身影一起。 不經意地嘆了口氣,他默默地抬起手,伸向徹那試圖摸索方向的指尖。 「哇啊、」 「走了,小心別跌倒。」 語出提醒的話語,他輕握起那有些冰涼的掌心,領著對方走出漆黑的房間。 對突如其來的行動感到驚訝的徹望向只有些許輪廓的背影,感受著明顯比以往還要緩慢的步伐正帶領著自己。臉上的訝異從先前的迷茫漸漸轉變,最後在漆黑之中,他揚起了一貫柔和的笑靨。 「總覺得好像探險一樣,好有趣呢。」 「不就是同一間屋子嗎,哪裡有趣了……」 「啊哈哈,小悠樹真是不坦率——」 「……或許直接把你丟下還比較輕鬆。」 明明是一如既往地相互拌嘴,在這惡劣天氣與建築停電的情況下,卻彷彿是唯一安寧的氛圍。 ❏ ❏ ❏ 近乎是輕得不可思議、但也毫無放開之意地牽著徹,他摸著黑尋找前進的方向。雖說是居住已久的環境,但是在一片漆黑之下卻仍是格外陌生。 記憶中,以往會頻繁使用的空間都不存在備用的照明用具。不過在他模糊的印象裡,這棟宅邸的某個角落確實有一間老舊的儲藏室,而那是悠樹唯一一個有頭緒的場所。 若是連那裡都不存在照明的器具,那也只能在黑暗中痴痴地等待宅邸的電力恢復了。 「……這裡嗎。」 依照腦內的地圖抵達較少前來的屋子角落,悄悄地掀開了門扉。「吱呀——」地一聲,生鏽的門軸響起老舊的聲響,帶著塵煙迎接他們。 在習慣了黑暗的視野之中,悠樹大略能看出儲藏室中凌亂不堪的模樣。彷彿前任屋主將不需要的事物一股腦地往裡頭堆一樣,成堆的雜物。 「……比想像中還亂七八糟。」 「畢竟都沒來過嘛。」 「之後找時間把這裡打掃一遍吧。」 吐出無奈的嘆息,悠樹小心翼翼地踏入儲藏室之中。 「吶,小悠樹,要不要分頭找?一直牽著也不方便行動呢。」 「……也是,那你小心腳邊吧。這種時候受傷了很麻煩。」 「了解——」 回頭見徹似乎也習慣了黑暗,且思及眼下的優先目的,悠樹很乾脆地接受了他的提議、放開了直至現在仍牽著的指尖。 在又黑又亂且滿是灰塵的環境裡找尋不見得會有的物品——簡直可以用艱辛形容。壓抑著滿腹的不耐以及想大掃除的衝動,悠樹逐一翻箱倒櫃著。 「……啊。」 忽地,他在吵雜雨聲中聽見另一端的驚呼聲。回過頭時,正巧見到起身的徹從儲藏櫃深處翻出一個中型的木盒。 「小悠樹,這個可以嗎?」 只見捧在徹手裡的盒子中,躺著明顯有些老舊的煤油燈。從生鏽的情形來看,估計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被使用了。 悠樹瞠圓雙眸,立刻檢查起煤油燈的保存狀況。 玻璃燈罩的部分沒有破損、裡頭的燈芯剩下的部分還足夠燃燒。在徹拿出木盒的櫃子中也有一小罐燃油、一旁的火柴也沒有受潮的跡象。 雖然沒有實際用過,但也在書本中學習過相關知識。而這毫無疑問——就是他們此刻正需要的。 「……嗯,還能用,就是這個了。」 要拉下繃起的表情道謝實在有些困難,但悠樹確實點了點頭、給予肯定。而光是他短短的一句話,就讓對面的徹心滿意足地揚起了笑容。 沒有發覺對方在黑暗裡的笑靨,悠樹擺弄著煤油燈的零件,為其注入燈油、接著以火柴點燃。小巧的玻璃中燃起一小簇火焰,透過燈罩將光亮擴散。 「喔喔……!」 被燭火光亮照耀的徹難掩驚喜之情,忍不住發出敬佩的驚呼,甚至揚起了鼓掌的聲音。 看著對方那如同小孩子般驚豔的反應,悠樹一直面不改色的神情受到了些許動搖,忍不住有些鬆懈。 不經意地,他的嘴角勾起了近乎微乎其微的,淺淺弧度。 有了煤油燈的光亮,要前往宅邸的其他地方就輕鬆了許多。 離開滿是灰塵的舊儲藏室、悠樹與徹來到了他們最熟悉的廚房。雖說有了照明,能做的事情也增加許多,但是在停電的情況下貿然開火有一定的危險,因此悠樹很快地放棄做料理的念頭,轉而往櫥櫃深處探了探腦袋。 對於每天都有在使用的廚房,他們——不,悠樹自然是對乾糧的存放處瞭若指掌。 動作俐落地從櫥櫃裡取出幾個月前置放的乾糧袋,確認裡頭都還是能食用的狀態,食物的問題便一瞬間獲得了解決。 ——最後,就剩下等待電力的恢復了。 聽著外頭的綿綿雨聲與風聲呼嘯,悠樹倚靠著陽台的落地窗旁,幾乎整天沒有進食的他啃著方才拿到的乾糧、沉穩的目光落在膝上的小說,作為消遣;另一邊的徹則愜意地躺在他的右臂,吃著手中的乾糧,悠然的雙眸遙望窗外的雨景。 置於地上的煤油燈靜悄悄地燃燒著光亮。在這一片無盡黑暗之中,那搖曳的小小火焰彷彿唯一的溫暖,讓兩個人免於黑暗的吞噬。 雨聲連綿不絕,強風呼嘯而過。 明明外頭的聲音如此嘈雜,圍繞於兩人的氛圍卻是格外寧靜。 也許是長久相處的緣故,對話早已不是他們之間的必備品;即使只是簡短的幾句話,甚至是長達數十分鐘的沉默,對他們來說都是極其自然的距離。 「雨,一直都不停呢。」 忽地,其中一個人開口說道。 「颱風天不奇怪吧。」 「是這麼說沒錯——但只有雨而已,好無趣啊。」 「……你還真是個悠哉的傢伙。」 伴隨著輕輕的嘆息,翻頁的聲音悄悄落下。 不知不覺間,原本倚靠在悠樹身上的青年逐漸滑下了身子。當注意到的時候,徹早已躺在悠樹盤著的大腿上,對方甚至移開了書本,好讓他不會遮擋到自己的視線。 原先被淋漓雨景佔滿的視界,此時只剩下他那一如既往沉穩的臉龐。 「小悠樹才是,這種時候還能繼續看書,真用功呢。」 「……」 喉間顫動著輕輕的笑聲,徹抬手抹去沾在悠樹嘴邊的餅乾碎屑,彷彿看見了回憶裡、仍有些冒失的小男孩。 「……多虧某個毫無防備的傢伙。」 悄悄地,細小的碎念伴隨著嘆息聲一同落下。而悠樹究竟呢喃了什麼,他並沒有聽見。只有感受到他散亂在眼前的髮絲被對方輕輕撥開。 「嗯?小悠樹剛才有說什麼嗎?」 驀地,先前還大大敞開的書本被隨意闔上。 被略為沉重的聲響驚動到,徹困惑地揚起頭,但是他並不曉得,那只不過是誘導他分神的舉動罷了。而當徹再度回過視線,一直保持沉默的悠樹早已緩緩彎下了身子,祖母綠的沉穩雙眸朝著他湊近。 「——」 突如其來的行為使得他愣怔地瞪大雙眸,海藍色的眼裡滿是那逐漸湊近的熟悉臉龐。 他不清楚對方準備做什麼,未知的感受朝著他襲來,呼吸也隨著他與他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而越是急促。 近乎是下意識地,徹在那雙綠眸來到眼前的那一剎那閉上了雙眼,靜待著下一秒即將迎來的未知。 然而——意料之外地,對方給予他的,只是稀鬆平常的額頭相抵。 如同悠樹還是小男孩時,他經常捉弄對方的舉動。 「呃……?」 戰戰兢兢睜開雙眸的徹愣怔地眨了眨眼,對於悠樹的舉動,他不曉得該作何反應。只知道腦袋一片空白,呆愣愣地吐出機械般的聲音。 見那傻愣的模樣,自始至終都面無表情的青年輕笑了一聲,就連翠綠的眼底也漾起些許漣漪。 「一副蠢樣。」 淡淡地留下這句話,抵在額頭上的溫度頓時抽離。 ——剎那間,刺眼的白光閃爍於整個視野,伴隨著轟隆雷聲降於地面。 詫異的神情、淡然的笑意,倒映在彼此眼裡的景象只存在於短短一瞬之間。 隨後,又被全然的漆黑吞沒其中。 幾次的明滅之後,宅邸的光源總算恢復了以往的明亮。 方才在閃爍間看見的一切彷彿曇花一現,燈光下的他依舊是那副漠然的樣子,只有他的愕然還殘留於臉龐。 見宅邸的燈光恢復照明,悠樹收拾起書本及乾糧,作勢要起身的舉動使得他下意識地跟著坐起。 提起不知不覺間熄滅的煤油燈,悠樹望向他不願回頭的背影。 「……我去檢查其他地方有沒有恢復。」 留下這句話,也沒有等待他的回應,那沉穩的腳步聲便自顧自地逐漸遠去。 「喔、嗯……」 接收他吞吐回應的,只剩下他一個人所在的偌大空間。 尚未消化方才的一切,他有些僵硬地低下頭。 那在白光之中看見的神情,久久無法於腦海中消散。 「……他以前,有那樣笑過嗎……?」 散亂的髮絲之間,他通紅著臉龐如此問道。 而回應他的,只有呼嘯而過的風聲,以及連綿不絕的雨聲。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