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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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同以往的閉上眼睛,讓眼前的視界陷入一片黑暗,五感卻仍然明確的清醒著,遲遲無法順利地讓意識沉澱。
才閉合眼瞼不到十分鐘,他又按捺不住地掀開,落入視野的是染上昏暗的天花板。他瞪著天花板眨了眨眸,絲毫感受不到任何睡意的情況使他倍感煩躁,因而抹了把臉坐起身,踢開棉被的下了床,他圍上黑白交錯的領巾,打算出去閒晃。 顯示在黑白平板上的時間是凌晨時分,雖然這幾天連連失眠的他都會到賭場去消磨時間,但今天他沒那個心情,於是便打消了那個念頭。儘管如此,他並沒有決定好要做什麼,只是待在房間裡也沒事做,那還不如出去晃晃,順道試著能不能喚起睡意。 打定主意後,他便穿上鞋子,放輕腳步的走出房門。考慮到現在的時間,那幾個會在夜晚時間在中庭進行特訓的三人組也早已結束了鍛鍊,王馬好奇地探探腦袋,確認那名這陣子和他走得特別近的少年是否已然入睡。 光從外頭無法得知裡面的情況,王馬毫不猶豫地拿出鐵絲,將其伸進門把的鎖孔內進行司空見慣的撬鎖行為。 從門縫間透出的是毫無光線的黑,王馬動作輕巧的潛入最原的房間,走向房間主人的床鋪。 經過的浴室間散發出微微的溼氣,看樣子是結束了鍛鍊而回來就寢了吧。 如此心想著,王馬摸著牆往房間深處走去。十分難得的,他沒有升起任何惡作劇的念頭,彷彿腦海裡的淘氣因子正鬧著脾氣而沒有掀起任何波瀾。 或許是這幾天都沒有穩穩的睡一覺使得疲倦感早已席捲全身,現在的他只想聽聽對方的聲音、感受對方的體溫,或許在那名讓他待著就莫名安心的少年身旁,他就能放下總是在就寢時下意識繃緊的神經,並好好的睡上一覺。 這樣盤算著,他依著印象中的房間擺設於黑暗中走著,直至小腿輕輕踢到床邊才驀地停下,然後彎下身想鑽入被窩當中。 然而當他一觸碰到棉被的剎那,便察覺到不對勁的止住動作。 ——冰的。 理當傳導著餘溫的被子毫無溫度,彷彿已經有段時間沒有包裹溫暖一般,連觸碰到的末梢神經都感覺得到冷。 王馬再稍微摸索了番,接著便發現,床上沒有任何人。 他眨了眨眼,腦袋有一瞬間處於當機狀態。接著才驚覺他所處的黑暗當中,除了他以外在無其他氣息。 彷彿這個空間就是他的全世界一般,而這個世界裡,除了黑與冰以外,沒有更多的事物。 「……嘖。」 紊亂又尖銳的撥弦音在耳畔迴盪,使他煩悶的抓亂髮絲,試圖停止那由於精神緊繃而產生的幻聽。王馬不再輕巧的腳步重重踏在地,沿著方才進入房裡的方向步出屬於最原的房門。 已然結束晚間特訓、且很明顯的洗過澡後又出房門的最原會在哪,老實說他一點頭緒都沒有。而唯有的線索就只有以上兩點,說實在的要跑遍整個校園只為了找那一個人,他沒有把握自己有那麼足夠的耐心,但同時也不願回房就寢——他明白即便現在躺上床鋪,失眠的症狀也不會有所好轉。 既然同樣是浪費時間,那他還不如將這些時間運用在找人上頭,至少比被失眠折磨來的務實。 走出宿舍大門,他環顧著四周,思考著依最原的個性,究竟會在這種時間裡到哪逗留。扣除掉校規裡不允許在夜晚時間進入的場所,最有可能的地點就是能購買約會票的賭場。 在巨大牢籠所形成的閉鎖空間內吹著夜晚的涼風,他頂著疲勞的身軀和清醒的腦袋進入那熱鬧的空間,在走下樓梯前便聽見從裡頭傳來的音樂,震耳欲聾的重低音令他頭痛地皺起眉,少見的表露出不悅的神情。 沒有完全走到底部的他從樓層與樓層間的縫隙悄悄窺看賭場內部,果然有幾位同學都在裡頭賺取黑白幣,以往的他都會調皮地從旁干擾他們,但是當視線裡沒有映出那抹身影時,他便立刻掉頭離開。 欲想尋找的人不在現場,那他自然沒有逗留的理由。 回到中庭的王馬晃了晃腦袋,方才的重低音留存的餘韻和雜亂的撥弦音融合在一塊,使得頭痛更加嚴重。 按壓著太陽穴試圖舒緩頭痛,他判斷最原不會無聊跑去位於中庭處的研究教室,便毫不猶豫地踱著步伐走進校舍。 「接下來……」 既然不在最有可能的賭場,那麼剩下的選項就少了許多。翻找著記憶庫找尋對方會特地在這種時間放棄睡眠而執意要做的事。 「……」 腦海裡很快地浮現出答案,同時也篩選出了可能的兩個場所。粗略地排除一些麻煩的原因後,他走向位於不遠處、連接著其他樓層的階梯。 積蓄已久的疲憊影響著身體狀況,剎那間一股不適感湧上喉間、灼燒著胸口,苦澀而又難以吞嚥。這是身體在過度的缺乏睡眠情況下會出現的抗議,但在非自願的失眠情況下,他也無計可施。 說到底,這失眠的症狀究竟是為何產生的呢……? 他只隱隱約約地記得,似乎是在某一次的惡夢之後便開始下意識地抗拒睡眠,但夢境的內容卻早已落入深層的水底當中,無從找回了。 ……要是待在小最原身邊的話,是不是就能睡著了呢。 彷彿陷入泥沼一般踩上階梯,王馬不由自主地想。 ✥ 沉浸在文字與文字之間的意識被大門悄悄掀開的聲響拉上水面,靠著書櫃坐在地上的他將書籤繩夾進目前看到的頁數,伸長脖子好奇地察看來者,接著在看見從書櫃後走來的人影後吃驚的微怔雙眸。 「王馬君?」 「啊咧?小最原怎麼這種時間還待在圖書室裡?難不成在看色情漫畫嗎?誒——沒想到看起來一臉童貞的小最原還真是名符其實吶——唷!變態偵探!」 探頭的王馬調皮地彎下身子,漾著一如白天時那樣天真無邪氣的笑靨,與出的話卻充斥著揶揄以及對他而言不太好聽的詞,使他無奈的蹙起眉頭。 「那種話還是少說比較好吧,王馬君……」 「哎呀哎呀?難道說小最原生氣了嗎?嗒哈——抱歉啊,剛才的只是開開玩笑,可別當真唷?」垂下眉梢想表達歉意卻揚著毫無內疚的笑靨,王馬走到他身邊跟著坐下,「所以小最原不待在房裡乖乖睡覺就是因為窩在這裡看小說嗎?你還真——是喜歡小說吶!該不會為了看小說連跟小百田和小春川的特訓都沒到嗎?這可不行啊——無故缺席什麼的——」 「你說錯了哦,王馬君。我是在鍛鍊結束之後才過來的,畢竟是跟百田君還有春川同學約好的事,隨便放鴿子不太好吧?」 並不介意王馬逕自坐在身旁,最原苦笑的撓撓頰說道。雖然對方沒有繼續開過頭的玩笑,但在與人談話時還看小說實在有失禮貌,所以最原也沒有翻開方才闔上的書本,而是迎合王馬開起的話題。 「哼——?」見對方沒有特別排斥的反應,王馬藏起隱隱浮現的歡欣,瞇著雙眸使之呈狡黠的月牙狀,「也就是說小最原特地在洗完澡之後還在大夜晚的跑來圖書室看小說順道浪費電是嗎——?原來如此吶——」 「只、只是不小心看得太入迷忘記了而已……」心虛的嗆咳一聲,最原的目光滑開又轉回,「王馬君呢?這麼晚了怎麼會跑來圖書室?」 「我嗎?」王馬抬手抱住後腦勺,悠哉的將整個上身倚在書櫃,嘴角咧著意味深長的弧度,「呢嘻嘻,小最原想知道嗎?真不愧是偵探的好奇心吶——都不在意別人到底願不願意透露呢!而且啊——『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樣說是因為什麼』,難不成做任何事情都需要一個理由嗎?」 即便王馬的語調一如往常的無惡意,但從吐露而出的話語中,他很明顯的感受到對方絲毫沒有願意透露的意思,甚至極度的不歡迎他窺探其中。 「……抱歉。」 他有些內疚的摸摸鼻子,雖然這並不是他的本意,但既然他的詢問引起對方的不悅,那自然得道歉。 不過在他道歉之後,王馬卻一反方才的話中帶刺,捧著肚子大笑幾聲。 「哈哈哈哈!啊——真有趣!小最原的反應太好玩了吧,噫——嘻嘻嘻嘻!」曲起雙腿踢著地板,王馬抹掉眼角泛出的水珠,「哈——抱歉啊小最原,剛才說的都是騙你的哦!只是想捉弄一下罷了!」 「是嗎……」 雖然被這溫度差的行為嚇得不輕,但一聽到那不是排斥他而做出的發言,最原隱約的感覺自己鬆了口氣。 「嗯嗯?怎麼怎麼?難道說小最原失望了嗎?這麼好奇我來這裡的原因?」 「沒……!唔嗯……說沒有也不全然……」避開那彷彿要將他看穿的視線,最原下意識摸了摸脖子,思考著該如何婉轉的表達,然而到最後還是放棄掙扎,「……嗯,挺在意的。」 將頭轉走的最原並不知情,在他說出這句話之時,王馬那淺紫色的笑眼頓時淡下笑意,直勾勾地盯著雙頰有些淡紅卻完全沒有自覺的他。 眨了眨眼,王馬又勾起笑,「嗯——要告訴小最原也無所謂啦,而且也不是什麼重大的原因,只是單純的睡不著吶——就想著要不要來個晚間探險什麼的!沒想到小最原竟然也在這就是了。」 「那……你接下來還要去其他地方探險嗎?」 「嗯?沒有哦。」又一次的靠著書櫃,王馬沒有遲疑的說,「因為不管再怎麼探險也都是那幾個地方啊——還不能游泳多無聊啊,不如待在這裡煩小最原還比較不無聊。」 「……總覺得好像開心不起來啊。」 「嗒哈——說謊可不是個好習慣唷,小最原!再稍微坦率一點嘛——」 「是、是……但是我接下來得繼續把小說看完,這樣也要待著嗎?王馬君。」 「欸——不陪我玩尋寶遊戲嗎?呿,真無趣……」見最原準備繼續翻開小說,王馬失落的癟癟嘴,隨即又悠哉的揚笑,「不過待在房間裡也是睡不著,那就勉為其難的陪陪小最原好了——啊,這是真的唷!」 說著,他任由自己的身體下滑到地上,身體幾乎一半以上都攤躺於地。王馬眨了眨眼,一直支撐著身體的疲倦總算壓不過充沛的精神,漸漸的連意識都開始恍惚。 啊——啊,果然只要待在小最原的身邊,就能好好放鬆了吶…… 他不曉得自己有沒有說出口,只記得這是在他意識逐漸沉入黑暗之前,所想的最後一句話。 「……」 當身邊的喧鬧聲逐漸消停,翻著書頁的最原停下指尖的動作,悄悄的往一旁窺看。 前幾分鐘還揚著調皮笑靨、說著玩笑的王馬,已然躺在地上陷入睡眠。由於平時見到他都是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現在看到對方安然睡著的樣子,使他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再次闔上書本,最原伸手撥了撥那紫黑色的髮絲,端詳著王馬的睡臉同時,金灰色的眸也微微歛下。 也許王馬本人不知道,最原早已察覺到他的不對勁了。 比以往還要蒼白的臉色、有點搖搖晃晃的身姿、明顯染著疲憊的雙眸,只要稍作觀察就能發現,這早就已經不是睡不著的程度了。 「好好放鬆……嗎。」 回憶著方才對方在睡著前迷迷糊糊說出的最後一句話,最原喃喃念著,腦內流轉這難以言喻的複雜思緒。 他不會過問對方失眠的原因,也不打算深究,只是當對方在身旁睡著時,他卻莫名的感到一絲的……開心。 「……真奇怪的感覺。」 他又喃念了一句,隨後起身走出圖書室,從倉庫裡拿出薄被與煤油提燈。回到圖書室的他將被子蓋在王馬身上,然後點亮提燈,將圖書室的燈光熄滅。 提著燈回到原位,他凝視著王馬的睡臉,毫無自覺的揚起淺淺的笑靨。 放於身側的一盞提燈作為光源,他再次翻開書頁,聽著那安穩的呼息聲,他又再度沉浸於文字的世界之中。 在那之後,從黑暗中的最原才恍惚地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睡著,而身上蓋著的則是昨晚幫王馬披上的薄被。 朦朧的意識逐漸清醒,隨後——迎上王馬精神充沛的燦爛笑靨。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