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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散後,再度構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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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他一直都在做著相同的夢境。
這裡是…… 啊啊,又是、這個夢嗎…… 儘管腳底的溫軟是如此的寫實,儘管延展於眼前的一大片天藍色與蔚藍色是如此的廣闊,儘管拍打著沙灘的浪潮聲是如此真實,他依舊認為自己是陷進夢中的狀態。 畢竟現在仍然是被關在才囚學園的期間,他不可能如此突然的落腳於海邊、即便是黑白熊也不可能做到這麼誇張的惡作劇。況且他並沒有實際見過真正的海,映照在眼前的汪洋蔚海也不過是曾經目睹夜長的畫作而使腦袋生成的相同鏡界。 還有一點,是他最為確信的原因——這個夢境,他已經夢見很多次了。 恍若不停的輪迴般,一次又一次的,他總會在同樣的時間點看見同樣的場景。就像是希望他牢記在心,不斷的、不斷的,重播於腦海,最後在夢裡再度呈現。 分割著遙望天空與蔚藍大海的地平線是那樣的模糊不清,使他分辨不出究竟從哪裡是天空的結尾,從哪裡是海洋的起始。他的視線向下落在腳底踩著的沙灘,再上抬被海洋吞噬。 在那廣闊而毫無邊際的海面當中,佇立著一道身影。那道身影彷彿遭受海洋的拒絕一般,並沒有沉入其中。而是踩在反射著天空色澤的海面上,於遙遠的另一端僅僅佇立著。 折射著太陽光輝而閃爍的海映照於晶瑩眼瞳裡,那熟悉的白色背影也同樣被納入其中。 朝那抹身影凝望而去,裸著腳掌的步伐緩緩踏出,一步一步地在柔軟沙灘上佈下印子。當從末梢神經傳遞上來的溫熱逐漸轉變為沁涼的濕潤,他便曉得自己已然踏入了將沙灘吞噬的藍色世界,而不是如同那道身影被海洋拒絕在外。 即便如此,行走的腳步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打算。 ——在夢裡,身體的主導權並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無法控制自己做出什麼動作,更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會落在何處。儘管他知道這是他的夢、身在此處的也是他,但那單純是意識上的鏈接,感官的控制並不包含在內。 因此他只能看著,單單只能看著夢裡的他所做出的一舉一動。 沒入海中的褲管沒有產生濕黏的觸感,僅有吸收了水分而開始沉重的力量正在拉扯著他——也許這和布料沒有任何關係,但他確實感覺到有什麼在吸引著自己——夢中的他踩著腳步,漸漸地、漸漸地,比天空更深邃的藍色慢慢地吞食而上。自遍布深色條紋的長褲開始蔓延,接著是平整的白襯衫、捲起袖子而露出的前臂,然後淹上他的頸子。 儘管如此,他的目光依舊落在遙遠的身影,他明白在這裡的他想要抵達那抹身影的所在之處,但緩緩吞噬自己的海平面彷彿遏阻著他的前進,即便實質的距離正在縮短,他感受到的卻是彼此之間逐漸拉遠。 明知這些都是早已知曉的既定發展,卻仍是被夢中的自己做出的行為、產生的情感所影響而跟著焦急。踏在海裡的腳步慌忙的加快,只為了讓自己能在不被海浪沖走的情況下試著更接近對方。 然而當他越是想接近,海水就越是拍打阻撓。當他以為能夠伸手觸碰到對方時,那抹身影卻開始一點一點地崩解,恍如腐爛崩落的泥偶一般,連同身形一併溶解殆盡。 而那伸出去的手,什麼都沒有搆著。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結果。 腦海裡浮出這道自嘲的想法同時,夢裡的他腳底一滑,海水淹了上來,將他整個人吞入其中。 被汪洋的大海包圍;被深邃的蔚藍淹沒。 他並沒有依照人類本能做出求生行為,而是任由自己沉沉下墜、任由那股力量將他拉扯其中。不選擇脫離海面尋求氧氣的滋潤對他來說不是放棄的行為,反之,他認為這才是自己應當做出的選擇。 確實,離開海裡呼吸新鮮空氣是正常思維會做出的舉動,他也有相同的想法。然而這對於現在來說卻不是這麼一回事。他總感覺若是自己逃離了此處,回到陽光燦爛的大片天空之下——那麼,他將會錯過那些他一直在追尋的事物。 錯過那抹身影在溶解於海底之後所留下的一切謎題。 至少他是這麼想。而夢裡的他也理所當然地抱持相同的想法。 沉入海底之後,海水沒有灌入他的肺部,呼吸依然保持順暢,畢竟現在所身處的地方並非現實,而是由他的大腦所構築的夢境當中。在海裡仍能夠正常呼吸的現象,也只有在夢裡才會發生。 輕緩的、海中的渦流引領著他朝向深處前進。他感受得到自己正在沉沉下墜,卻感受不到任何水壓的壓迫。渾身輕飄飄的,再加上呼吸還能正常運作,彷彿自己並非身處於海裡,而是浮在雲端之上。 自口中吐出的氣息被反射著彩虹微光的薄膜包圍,飄向海面另一端的光亮。背部觸碰到最底的沙地使他掀開眼睫,金灰色的眸迷茫地望著泡沫飄逝至遠方。 被分割成一縷縷微弱的陽光穿透海面灑落而下,彷彿絲織一般、恍若海底極光一般,化作無法觸及的虛幻。 遭受到多重折射的白光分裂成繁複的色彩照耀著他,海底的顏色更是被渲染得千變萬化。金灰色的眸凝望著即使下沉至底部卻仍然清晰可見的粼粼波光,眼底閃爍著相同的光點。 當他還沉浸在那足以令人屏息的景色裡時,反射著太陽光輝的海面起了變化。宛若柔軟玻璃的區塊開始浮現淡薄的畫面,而那些都是他見過多次的場景。 就像是回憶片段一般的倒映著,然而他對那些畫面卻毫無印象。唯一明瞭得只有一件事——每一個水流分割的區塊,都有著同樣的人影。 和方才在他眼前溶解的人影一模一樣的少年遍布眼前的所有碎片,笑著、哭著、挑釁著、扭曲著。有些是他早已見慣的表情,有些是他從未見過的神情。然而不論是否曾接觸過,他都覺得相當熟悉。 儘管在裡頭映照的畫面是那樣的陌生,卻還是存在著那麼一點似曾相見。和輪迴多次的夢境無關,是屬於記憶層次的熟悉。 承載著他的海流色彩受到光的折射而變得晦暗,接著逐漸轉變為神秘的紫羅蘭色。他不曉得這與那些記憶是否有相連的關係,但這當中有著同樣的存在在影響著這道夢境是無庸置疑的。 這個夢……究竟想告訴我什麼呢……? 就算意識是清醒的,他仍然不懂自己所構築出來的夢境究竟想表達什麼。甚至連它不斷輪迴的用意都無法明白。除了知道這一切都圍繞著「王馬小吉」這個人以外,再無其他的線索了。 不,也許這就是這場夢境想表達的事情。追尋著他的背影,尋找著他的真相,卻仍是被拉入了充滿謎題的海裡。為何佇立於海上的他會溶解?為何他會認為沉入海底才是正確的選擇? 為何他不選擇留在陽光明媚的「表層」,而是踏入深不可測的「裏層」? 或許,答案早已明瞭。 感覺到有什麼在拉扯著手腕,他緩緩地回過了頭,不再注視映照回憶的海面。 轉過眸的剎那,他的視界改變了。 不同的色彩渲染著由紫為基底的深海,深邃的紺藍、輕柔的雪青、細膩的蘭紫、溫暖的灰金菊,以及——灑落在視野每一處的繁星點綴。 他驚豔的瞠大雙眸。即便已然目睹許多次,他卻總是會被震撼得說不出話。 前一秒將他拉進海底宇宙的,是那抹逐漸漂遠的身影。半裸的身上披著他所熟悉的外套,臉孔被陰影所覆蓋而無法瞧見他的神情,唯一能見的,只有大大咧開的調皮笑容。 那明明是對方總愛顯現於人前的笑靨,可他卻能夠感受到其中透露出的無盡寂寞。 ——呢嘻嘻。 人影並沒有發出笑聲,然而腦海裡仍然響起了他的笑聲。 ——你找到答案了嗎,小最原? 「——」 他欲開口呼喚,甚至伸出了手想抓住那漸漸遠離的身影,卻仍然事與願違。 只能夠眼睜睜地看著,那抹身影被廣闊的宇宙吞噬殆盡。 然後,一股無法違抗的力量將他強硬地拉出海底。 ※ 「呀——呼——小最原——!早安啊——!快點醒醒啦,都已經中午了耶?你打算睡到什麼時候啊?還真——是,無時無刻都那麼貪睡呢!難怪一直都那麼陰沉的樣子——」 響亮的聲音使他皺皺眉心,緊閉的雙眸緩緩地掀開,目光惺忪的晃了晃。 模糊的視線落在宿舍的個室擺設,最後往一旁望去,落在佇立於床邊的白色人影。 「唔嗯……王馬君……?」 「沒錯唷——就是可愛又迷人的我哦——!竟然還讓我專程來把你叫醒,你可要滿懷感激哦!——什麼的,是騙人的啦。」 臉上漾著燦爛的笑靨,王馬將還是滿臉睏意的他拉坐起身,「快點起來了起來了啦,待會把早餐吃一吃就去約會吧——?」 「誒……現在不是中午嗎……?」 「欸——那不擺明是騙你的嗎?小最原還真是睡迷糊了吶,連這都分不清楚了嗎!振作點啊——還是要我來幫你清醒一下?吶吶,小最原想要一個吻還是兩個吻?坦率的說吧!」 「……為什麼是吻啊?」 「呢嘻嘻,答案不是很明顯嗎?」前傾身子朝他湊近的王馬彎眼笑著,「要叫醒愛睡覺的睡美人,不就是要親吻嗎!」 忽然拉近的距離使他下意識的退開,最原垂垂眉梢,扯起嘴角乾笑道,「不用啦,王馬君……我已經醒了哦?」 聞言,王馬小吉眨了眨眼,俏皮揚起的嘴角柔下一些。 「那種事我當然知道,因為小最原就在我眼前啊。」 語畢,他不等回應地靠上前去,給予對方一個輕柔的吻。 將他從那個使他面露痛苦的夢裡,喚醒。 也許,所謂的「結束」從一開始就不復存在。 「呢嘻嘻!那麼,我在外面等你哦,小最原!好好的把臉給洗一洗,別再睡回去啦!要是十分鐘內沒出來的話我會再進來唷,到時候可就不只是一個吻能解決的囉——?」 蹦蹦跳跳的步出房門,王馬又恢復平常那一慣調皮的模樣,將他的房門關上。 望著被闔上的門板,原本掛在最原臉上的無奈笑容立刻轉淡,儘管他仍然勾著嘴角,卻感受不到一絲笑意。金灰色的眼瞳悄然歛下,眼底閃過一絲落寞的光芒。 他還記得,他當然記得,那場不停重複的夢境展現於眼前的場景。 過於真實的感受使他無法認為在夢中所見的畫面全是虛假,可若是那樣的話,現在的經歷又是什麼呢? 就如同夢裡的他直到最後依然什麼都沒搆著,也許,他已經再也無法追尋到藏在那背後的答案了。 於是,這場不斷輪迴的夢境,仍然持續著。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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