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牽繫,於彼此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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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跟喜歡的人開始交往了之後,就會覺得自己是世界第一幸福的人,以藏さん也有這種感覺嗎?」
毫無預警地,少女的問題讓一旁隨意翻著書的岡田以藏愣了愣,旋即擺出一副「這傢伙在說啥鬼話」的古怪表情,思考完全跟不上少女跳躍式的思維。 「為啥會這麼問……」 「因為以藏さん之前不是有好一段時間都在躲著坂本さん,直到前陣子才終於跟他說開然後順利在一起嗎?我很好奇現在的以藏さん跟坂本さん在一起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呢——」隨手抽出書櫃上的一本書,少女在簡略翻閱的同時繼續說道,淺淺的竊笑在書本後頭隱隱揚起,「畢竟當時常常來找我商量,當然也會想知道後續的發展嘛。」 「……」凝望著現役主子那調皮的笑靨,岡田以藏深感無奈地嘆了口氣,完全拿她沒轍,「知道那種事又能幹啥啊……真是……」 「就算已經知道那傢伙跟老子對彼此都是……呃,一樣的心情了,但咱倆也不像御主天天在看的那個叫漫畫的東西裡畫的一樣每天都黏在一塊,況且咱們還有從者的職責在,哪可能有空去感受啥幸福。」 把手中闔上的書本塞回書架之中,岡田以藏撓了撓腦袋,儘管滿臉不耐煩卻依舊耐心地說道,不像面對交往對象時的暴躁嚷嚷。 「唔嗯——這麼說是沒錯,但畢竟這陣子沒有什麼事件,而且迦勒底基地也開拓了不少新的區域,我想坂本さん跟以藏さん能一起時間應該增加了不少,可能進展得還不錯——什麼的。」 一邊用言語組織起自己的想法,少女踱著慵懶的步伐拐了個彎,走到坐落於圖書館角落的小小閱讀區,她坐上柔軟的沙發椅,望向青年眨著的橙眸透露出滿滿好奇。 「所以就想問問以藏さん到目前為止,有沒有覺得跟坂本さん在一起的自己是很幸福的呢?」 「……」沿路隨在對方身後卻沒有跟著坐下的岡田以藏擠弄著眉頭,即使少女向他解釋了,他還是覺得自己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啊——……老子的腦袋可沒那麼靈光啊,這是要老子怎麼講啊?」不由得抹了把臉,他深深地長嘆一聲,「首先,老子對啥『世界第一』鬼的一點興趣都沒有,別把老子跟龍馬那傢伙混為一談,老子對『世界』可沒啥興趣。」 「還有,老子是『從者』,是已經死了的傢伙,啥時消失都不奇怪的存在,可以等於是幽靈了吧?像這樣的傢伙能在這種情況下覺得自己是世界第一幸福的人啥的,大概是個奢侈吧。」 琥珀色的眼珠子稍微的轉了轉,思索著還能講些什麼,然而枯竭的腦細胞讓他放棄講些對他而言也難以理解的話,乾脆地一屁股坐上少女對面的沙發椅。 一改方才有些無奈與嚴肅的神情,他下意識地揪起褐色圍巾,沒有正視而仍是眼神瞟開的眼底浮現出微微害臊。 「啊——……但是如果除去那些奇奇怪怪的理由的話……」他有些欲言又止的咀嚼著話語,悄悄竄上的熱度彷彿要逃離圍巾的遮蔽,岡田以藏掙扎了半晌,最後還是放棄的吐露了出來,「……還、還是挺開心的啦,跟那傢伙在一起的時候。」 聞言,少女揚起大大的笑容,打從心底為對方感到欣慰。雖然掙扎到最後還是沒有聽到她預想的答案,但他所吐露而出的話語,無疑是他最真實的感受與心情,光是這樣便已足夠。 「以藏さん果然很喜歡坂本さん呢!」 「吵死了!是說這種問題為啥是問老子而不是問龍馬啦,有夠莫名其妙!」 「坂本さん的話肯定會笑著直接點頭的啊——絕對會說什麼『以藏さん就是我的全部』什麼的,感覺有問跟沒問一樣還會莫名被閃眼睛,問以藏さん比較有趣!何況以藏さん也很少會說出自己最真實的心情。」 「……老子才不是……」 「唔?以藏さん有說什麼嗎?」 「……老子啥都沒說。」 細微的呢喃聲使得少女好奇地眨了眨雙眼,然而他卻只是若無其事地撇過頭,將其當作沒有什麼意義、不過是一時恍惚的自言自語。 也許是他的表現有些明顯,少女雖感不解地歪了歪頭,但也沒有要追問的意思。她茫然地點了點頭,隨後又揚起方才那天真的笑靨。 「總而言之!能聽到以藏さん的回答之後感覺進展好像還挺不錯的,真替以藏さん感到開心!」她燦燦然地笑著,談吐之間沒有任何虛假,「啊不過!要是以藏さん不介意的話,我還挺想聽聽看一些八卦的!像是坂本さん不為人知的一面什麼的……」 見她在說著後面的話時眼裡寫滿著「詳情希望」幾個字,岡田以藏深感麻煩地擠了擠眉頭,想著這丫頭果然還是滿腦子青春的傢伙同時嘆了口氣,嘆息裡飽含著滿滿放縱與無奈,「如果老子有興致講的話再說吧。」 「嘿嘿,我很期待唷。」送上一抹對他來說過於純真的笑容,少女驀地站起了身,毫無預警地在嚴禁奔跑的圖書館裡邁開步伐,筆直地奔向正在整理書櫃的管理員。 聽著遠方由御主「紫——式部!」「啊哇哇哇哇!」引起的騷動,岡田以藏又一次頭痛的嘆氣,實在無法將那名少女與在戰鬥中指揮著他們的主子當作同一人物,可偏偏她就是他的現役主人。 心想著繼續待在圖書館也沒什麼事要做,岡田以藏正準備起身離開,一抹套著白手套的手背驀地闖入他的眼底,再接著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穿著白色海軍服的青年。 也是方才圍繞在他和少女的話題中的,他的交往對象。 「啥啊,在附近的話就出個聲啊,偷偷摸摸的在旁邊偷聽可真差勁吶。」 瞪著十分自然於眼前沙發坐下的青年,岡田以藏挑了挑眉,雖感意外卻不驚訝。 前段時間對他而言是入了眼就討厭的人,現在已經是自然而然的,即便毫無預警地出現也不會感到意外的存在了,當中的態度變化與情感轉變就連他自己也難以置信。 ——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會惦記著過往的事。 同樣的,他也不會忘記,在遙遠的、遙遠的記憶裡,對方曾經是他的唯一。 而現在不過是將那時候的情感喚醒,甚至逐漸變化成更勝於當時的情愫。 並非將生前遺留下來的怨恨拋棄,而是在那之上,對方給予他的與隨著時間油然而生的情感,讓那堆積起來的仇恨緩緩的沖淡一些。 從友好到背叛;從怨恨到好感;甚至到現在的心意相通。對他而言,坂本龍馬就是這樣一個總是在牽動著他的人。 「啊哈哈,那種說法不太好啊,以藏さん。我只是剛好在那邊的書櫃找書的時候聽到你和御主聊天的聲音而已。」 習慣性的扶著帽子,坂本龍馬垂眉苦笑的解釋。 「哼,到頭來還不是聽見了,有啥差別。」微微睨了對方一眼,岡田以藏毫不留情的回道,隨後便不再延續話題的短暫沉默,而坂本龍馬也少見的不曉得該不該挑起話題,只是保持著一如既往的溫儒笑容,邃黑的眼底徘徊著躊躇。 畢竟方才他和御主之間的話題就是圍繞著他們兩人的關係,如今將其擺到當事人的面前,不論是誰多少都會覺得尷尬——更不用說對方還是碰巧聽見的。 「……吶,龍馬。」仍舊沒有正眼看對方而是盯著阻隔在他們之間的桌面,岡田以藏囁嚅著,還是提起了那讓他們都不知所措的話題。 雖然要當作什麼都沒有的讓那些話沉入深沉的記憶裡對彼此都輕鬆,但他仍然有想知道的事情,想聽聽坂本龍馬的親口回答。 對於他的呼喚沒有任何回應,他也沒有瞥眼去看對方的表情,因為不用想也知道坂本龍馬在等著下文,就更不需要一再的確認他的回答。 「你現在……還是覺得『世界的和平』啥的,很重要嗎?」 反射性地扯起圍巾,琥珀色的眸悄悄上抬窺視著眼前的人,只見那帽沿底下的俊俏面龐依舊噙著笑靨,卻是不同於以往——對他而言卻是看到快膩了——的垂眉苦笑,深沉的黑眸像是早已猜到他的問題一般微微歛下,透露著難以言喻的複雜。 眼底映出那抹五味雜陳的神情,岡田以藏倒是少見地感到意外。 他原以為坂本龍馬肯定會掛著一貫的笑容,儘管語中帶有猶豫,卻不會動搖自己的意志。 『坂本さん的話肯定會笑著直接點頭的啊——絕對會說什麼「以藏さん就是我的全部」什麼的』——少女的話又重新浮現於腦海,那語氣彷彿理所當然,在他聽來卻是猶如夢一般的話語。 因為坂本龍馬絕對不會說出那種話。 ——老子才不是那傢伙的全部。 ——對龍馬那傢伙來說,「世界」啥鬼的才是他的第一順位。 ——頂多也就排在第四吧,那種快要滑下懸崖的位置,才不值多少斤兩。 他是這麼想的,只是當下沒有脫口而出,也沒有那個必要。 但是在與少女的談話之中,他本是如此篤定的想法受到了動搖,因而跟著在意起那個問題的答案,是否還和他最初的想法如出一轍,亦或是有所改變。 ——若是有了改變,又將會是如何呢? 「這個嘛……『世界的和平』什麼的,果然還是有點誇張了吶。」些許低沉的嗓音悄然落下,他的思緒也跟著牽動而凝望、等待著下文。琥珀色眼底映出的笑靨比起先前要柔和一些,「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夠開心的笑著,而不是因為苦痛而悲傷受苦。若要說這個願望還是否重要……」 坂本龍馬抬起眼,深邃的黑眸跟著倒映於他的眼中。 「嗯,很重要哦。」 嘴邊揚著溫柔的弧度,他這麼說道。 「……喔,這樣啊。」 ——啊啊,果然還是這樣嗎。 岡田以藏不著痕跡的沉下視線,微微拉著圍巾遮住自己的表情。儘管早已預想到結果,他仍是有些心情複雜。 ——不曾改變,不會改變,義無反顧的秉持自己的理念,只為了那個理想而到處奔波,從不動搖的傢伙——即便是如此的令人討厭,卻也令他無可救藥的、實在是無可救藥的,被名為「坂本龍馬」的青年吸引其中。 「但是啊,以藏さん也是哦。」 「……啥?」 本以為這個話題就以此結束的岡田以藏愣了半晌,突如其然的接續使得思考無法立刻跟上,只能傻愣地瞪大雙眸。 坂本龍馬依舊是那副神情,但迴盪於那雙眼中的情感卻是不同於平常——是當他們兩人獨處之時才會出現的,著迷的眼神。 「以藏さん也是我希望能夠一直露出笑容的人吶。」 「……」岡田以藏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腦袋因為這句話而停擺,好半晌才擠出回應的話,「哼,反正只是『其中一人』而已吧?別以為老子會就這樣上當!」 他下意識扯起圍巾撇過頭,試圖藏起這份無法消化的不知所措。 「嗯,說的也是呢。」有些磁性的聲音再度傳了過來,「但是,也是我『最希望』的人哦。」 「你這傢伙……」感到可惡的咬緊牙,岡田以藏惡狠狠地瞪著坂本龍馬那文雅的笑顏,恨不得想在那上頭烙下一拳。 但他也同樣的,無法抹去那份因為這句話而浮出的微微欣喜。 看著他試圖藏起卻十分明顯的反應,坂本龍馬也悄悄的笑了幾聲,可隨即又歛下了雙眸,彷彿方才的笑意只是曇花一現。 「那……以藏さん呢?」 坂本龍馬的聲音將他的視線吸了過去,與他相互對視的黑眸維持著一如往常的沉穩,卻隱約地迴盪著少許他從未見過的情緒。 就像在忐忑著什麼一般,不是平常那副擁有十全把握的模樣。 青年躊躇了半晌,最後還是將本想壓抑於心底的話推上喉間。 「以藏さん到現在,還是想殺了我嗎?」 「——……」 岡田以藏微瞠的雙眸筆直地看著那移開視線的青年,各種難以言喻的想法滑過腦海,卻無法讓他組織成能夠吐露的言語,只能在驚愕之下沉默著,思考著如何回應。 他知道坂本龍馬實際上想問的,是他是否還恨他。 然而他沒有這麼問,是因為他明白,這份仇恨是沒辦法那麼容易就消去的。 ——是根深蒂固的、宛若植入靈魂一般,難以抹滅。 不過…… 「如果是指老子還恨不恨你的話,那當然是沒那麼簡單就會原諒你,畢竟你這傢伙幹的可不是區區道歉就能抵銷的事。」 「那是……」 「——但是啊。」毫不猶豫地打斷欲想插話的坂本龍馬,他緩緩起身走到他身邊,在對方納悶地將視線追著他同時,抬手拍上那純白的帽子,更是將其蓋在那好看的臉上。 「唔咕!」 坂本龍馬發出的詭異聲音讓岡田以藏忍不住在心底竊笑,不過在笑他之前,他還有另一件想做的事情——比任何事情都還要重要,且絕對不能讓對方知道的事。 「……」 「以、以藏さん?」 坂本龍馬有些慌亂的扣住他的手腕,試圖掙脫那壓在臉上的帽子,而他並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不,他確實是回應了,但不是以言語。 岡田以藏沉默地俯下身,極其輕微地,將唇觸碰於遮住了額頭處的帽沿。 這或許是第一次,他如此按捺不住地,主動給予對方的親密接觸。 立刻直起身並總算讓坂本龍馬從帽子中掙開,岡田以藏看著那毫不符合「英雄」名號的笨拙模樣,忍不住咧開嘴角。 「噗哈!你這副樣子還真有趣吶,龍馬。」 「以藏さん才是,突然這麼做可不太好哦?」 抓了抓有些凌亂的瀏海,他撿起掉落的帽子;而他則在確認對方並沒有發現自己的行為後,下意識地抓起圍巾,試圖遮掩那遲遲升起的溫度。 「哈!放心吧,老子再怎麼樣也不會用這種蠢方法把你殺了。」 有些狂妄地說著,他旋過身,讓衣襬隨著他的動作掀起一道弧度。呈彎月狀的琥珀色在他側過頭時筆直地映入尚未反應過來的黑色當中。 「要是你那麼快就死的話,老子可就笑不出來了吶。」 語畢,岡田以藏留下傻愣於原地的坂本龍馬,離開了圖書館。 而望著那走遠的背影,坂本龍馬只能勾起被打敗的笑靨,滿是笑意的黑眸中流轉著濃厚的情愫。 「還真是敵不過以藏さん吶……」 ——簡直就像在說著,他在他的心裡有多重要一樣,讓人難以自拔。 「……啊——……」 宛若洩了氣一般躺上沙發椅,他緩緩地抬起手,撫上自己的前額。 儘管是那樣輕的不可思議,坂本龍馬仍然感覺得到——第一次,由岡田以藏主動觸碰的痕跡。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