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に託す
|
|
在他的記憶中,那簡直是難以忘懷的光景。 從熄火的車中鑽出身子,他佇立在一片翠綠之前,遙望眼前一覽無疑的風景。 對於未曾離開過奧塞翁、長年待在貧民窟生活的他而言―― 那幾乎是如夢似幻一般,光彩奪目的景色。 ❀ 最近,感覺洛洛跟拉拉的樣子不太尋常。 「哥哥!我們出門了!」 「出門了喔!」 「你們兩個路上小心啊,洛洛、拉拉。」 「哥哥也是,工作加油!」 「工作加油!」 在移動式住宅車的門前向前往學校的弟弟與妹妹揮揮手,洛迪.索爾揚著可靠的笑容,與一旁飛舞的粉紅色小鳥一起目送兩人出門離開的背影。 遙望著逐漸走遠的兩抹身影,洛迪.索爾那高掛在臉上的燦爛笑靨也跟著慢慢淡去,直至完全看不見兩人的影子,他才終於垮下笑容,雙手環在胸前、像是思考著什麼一般指尖抵在下巴與嘴唇處,疑惑地皺起一張臉。 「果然……應該不是我的錯覺吧?」 轉而向一旁的皮諾確認自己的推測是否正確。不過小鳥也是擺出與他一樣質疑的眼神與他相互對視,實在不太能作為依據。洛迪.索爾摩娑著下巴,又歪了歪腦袋、滿腹狐疑地發出長長的低吟聲。 注意到弟弟妹妹的行為有些古怪的契機,是在兩週之前、史丹林克難得讓他提早下班的一天。當時意外能夠早點回家的他第一時間就是想趕快回去、給洛洛與拉拉煮晚餐。 自從那次浩蕩的事件過後,他們三兄妹獲得了英雄協會的幫助,給予他們學費的補助、並恢復他們能夠上學的權利。儘管生活還是一樣辛勞,但是對從搬運屋金盆洗手的洛迪.索爾來說,已經比以前的生活要好上許多了。 正巧,那時候提早回去的時間剛好是洛洛和拉拉的學校放學的時候,機會難得,就去兩人的學校迎接他們吧——他當時是抱持著如此愉快的心情,甚至心想著可以帶弟妹兩人一起去買晚餐的食材。 只不過,那時候見到他親自來到校門口迎接的身影,洛洛.索爾和拉拉.索爾的反應卻與他想像中有微妙的差異。除了又驚又喜的訝異,他們那愕然的神色中似乎還參雜著些許因為遭遇出乎意料的情況而產生的驚慌。 懂得臨機應變的洛洛.索爾當然是立刻藏起那細微的表情變化,和以往一樣呼喚著他;總是溫柔隨和的拉拉.索爾則沒有表露太多的異樣,笑著跑向他的懷抱,然而在見到他的時候,那轉瞬間的停頓很清楚地烙印在他的腦海中。 儘管只有短短一瞬,洛迪.索爾還是有注意到年幼弟妹的異常反應。 最初,他懷疑過兩個人可能在學校遭到不平等對待、亦或是遭受到同儕的惡意相向卻不打算透露——畢竟就算受到英雄協會的幫助,他們曾經的立場還是沒有改變——但是幾經數天的觀察,別說是一丁點受傷的痕跡,就連泥巴髒污都沒有,甚至面對他的笑顏都並非為了掩蓋而逞強展開,而是與以往相同,發自內心的燦爛。 知道至少弟妹沒有遇到和從前的自己一樣的遭遇,洛迪.索爾稍稍鬆了口氣,但是轉念一想,既然不是遭到惡意對待,那又是什麼原因讓他們表現得稍顯古怪呢? 自那天之後,洛迪.索爾盡可能地觀察弟弟與妹妹的行為舉止。雖說是一直生活至今的家人,可能會因為過長的相處時間而對於變化的察覺有所遲鈍,但——對洛迪.索爾來說,也許正好相反。 正因為是長年一直待在同一個生活空間的家人,才有辦法察覺出那些連當事人都沒注意到的小習慣。身為從以前就自力撫養兩人的長大的兄長,更能夠看出那些與以往相異的小細節。 而根據洛迪.索爾這幾天對洛洛和拉拉的觀察,他感覺得出兩人確實有什麼瞞著他。但由於他們實在隱藏的太好——也不曉得是誰教出來的——使得他難以再挖掘出更多線索。 「嗯——到底怎麼了啊,洛洛跟拉拉他們……已經不想依靠哥哥了嗎……」 回到住宅車內收拾整理兩小時前幫弟妹做便當的流理檯,洛迪.索爾有些沮喪地詢問自己的小鳥夥伴,然而那只會反映出自身本意的鳥兒也理所當然地,只能以頹喪的表情回應他的自問自答。 雖然他並不覺得做為家人就應該無話不談,但是在發現弟弟與妹妹隱瞞著什麼、卻不願告訴他或是找他商量,這讓他難以釋懷地感到失落。 洛迪.索爾試圖告訴自己,有可能他們只是認為那是不必讓他知道的事,也許並不是必須得告訴他的煩惱,又或者是即使告訴他也於事無補,但―― 「啊——……」 一想到自己在弟弟與妹妹的眼裡是否已經不再是可靠的哥哥了,洛迪.索爾有些受挫地蹲下身、抱著腦袋長嘆一口氣。 他從來都不覺得照顧弟妹是辛勞的。 儘管每天為了生活籌錢而到處奔波、曾經的他甚至為此不惜弄髒雙手,可他無論如何都不認為保護弟妹、照顧他們是勞累的。不如說這樣的他能夠將他們呵護至今,甚至健康地成長,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雖然他自己不這麼認為,但是他的異國好友,他在那次浩大事件中結識的唯一一位朋友是這麼說的。 洛迪.索爾有些心煩意亂地撓著後腦杓,將被抓亂的馬尾一把解開、再重新繫上。 在沮喪的同時,他也告訴著自己不能因為自私而過度干涉。雖然他的弟弟與妹妹年紀尚幼,但他不能夠以此為由而過分地追根究柢。既然兩人並沒有因此遭遇到危險,那就該予以信任……若是遇到瓶頸,也希望他們能夠來依靠他。 對自己這一副不成熟的模樣感到無可奈何,洛迪.索爾吐出嘆息,試圖說服自己別管太多、並且重新打起精神,為晚點的工作做準備。 在洛洛與拉拉願意告訴他之前,耐心等待吧。他這麼想著。 ❀ 「拿去。」 跟著史丹林克冷淡的聲音一同落下的信封袋映入灰黑色的眼裡。毫無預警的行為讓洛迪.索爾有些困惑地挑起眉,將正好使用完的拖把放在一旁,當場將信封拆開一探究竟。 「這什麼啊,大叔?」 「看了不就知道了嗎,你有眼睛吧?」 「不是,我是指給我這個幹嘛?」 原本看著那信封的設計明顯與他總是收到的、來自日本的信件有所不同,還以為是提早預支薪水想將他辭退,沒想到當他一掀開信封,裡頭裝著的是三張前往鄰國——格雷伊特的火車票。而且還是來回車程的車票。 洛迪.索爾一臉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腦袋,不明白史丹林克將這個交給他的意義何在。難不成是酒吧的生意已經沒辦法支撐他的薪水,要他轉移去鄰國尋找飯碗嗎?雖然他不認為史丹林克會這麼照顧他,不過若是真的―― 「熟人給的。說是臨時有事用不到,但我這孤身老頭子可用不到這麼多張票,乾脆給你這小子算了。反正你那還有兩個小鬼,不是剛好嗎。」 似是覺得解釋起來很麻煩,史丹林克的語氣上顯得十分不耐。儘管聽上去不怎麼有耐心,他還是用簡潔的方式向洛迪.索爾說明脈絡。 「不用也是浪費,這陣子店裡的生意就算沒有你也忙得過來,放你幾天假還在容許範圍內,就帶那兩個小傢伙出去玩幾天不也挺好的?」 他淡淡地說,這才讓洛迪.索爾意識到車票上寫的日期——抵達日為二月十三日,出發日就在後天。而算上來回的車程,等於史丹林克給了他將近一個星期的假。 雖然對於這突如其來的假期感到疑惑,甚至懷疑這會不會是拐彎抹角地將他辭退的說法,但在他的印象中,對方一向都是有話直說的人,反倒想像不出史丹林克拐彎抹角的樣子。 也許只是自己多慮,搞不好真的只是種種巧合所致——洛迪.索爾這麼告訴自己,即使還抱有一點懷疑,他還是姑且將車票收下。 難得的機會,帶洛洛和拉拉去格雷伊特玩幾天也不錯。 「……謝啦,大叔。」 「哼,趕緊收一收繼續去工作。等你回來可要用加倍的工作量還給我。」 「是、是——」 將史丹林克不耐煩的聲音拋在腦後,洛迪.索爾揚著隨興的笑容快步到酒吧的倉庫,把裝著火車票的信封塞入大衣口袋中。 不過格雷伊特……格雷伊特啊…… 熟悉的鄰國名字讓他不禁回想起前段時間、在陰錯陽差之下與異國英雄一同展開的逃亡行。當時他們的目的地正好就是格雷伊特。 一想起那時候度過的日子,洛迪.索爾不自覺地勾起懷念的笑容。雖然在那時候為了躲避警方的搜索而到處藏匿,走過的路途也相當險峻,但現在回想起來,他還是覺得那奇妙的短短幾天就像一場夢一樣,不真實又不切實。 然而那僅僅數天的旅程,卻讓他的人生有了偌大的改變。得知了父親的真相、從髒活中金盆洗手,還結識了唯一一個,知曉他秘密的異國好友。 「要是Deku也在就好了。」 ……什麼的,夢話還是在夢裡講比較實際。 與肩上的鳥兒對望視線,他苦笑了一下,對自己的妄想感到無可奈何。 伸了伸懶腰重新打起精神,洛迪.索爾踏出倉庫回到酒吧,一邊想著要回去告訴弟妹這個好消息,繼續他該做的工作。 不過…… 「情人節前一天?太惡趣味了吧……」 想到那車票的抵達日予,洛迪.索爾不禁予以失笑。 莫名地,他的腦海中湧上一股想將那些放在家裡的、來自日本的信件全部再讀一次的念頭。 「——總而言之,哥哥要帶你們出去玩囉,洛洛、拉拉!」 「『哇——!』」 自信滿滿地在餐桌前拿出意外獲得的車票,洛迪.索爾看著弟弟與妹妹滿心歡喜的模樣,自然也跟著綻放出燦爛的笑靨。 儘管只有短短一天,大部分的時間也都花費在移動上,初次的家庭旅遊還是讓他備感期待。儘管這是他第二次前往鄰國,但畢竟上次是與異國朋友的逃亡行,從根本意義上就已經和「旅遊」兩字扯不上一丁點關係。即使曾經去過,他也沒有任何空閒去欣賞格雷伊特的風景。 因此這一次,可以說是完全的初次旅遊吧——他是想這麼認為,不過所謂的「出去玩」又該做些什麼,過於臨時的決定使得他對此毫無頭緒,且出發時間就在後天,要在一天之內決定好遊玩的行程,對洛迪.索爾來說有些難度過高。 看著自己的兄長似乎有些煩惱的樣子,洛洛.索爾與拉拉.索爾若有所思地交換了眼神,旋即呼喚了他們的哥哥一聲,讓他從思考的苦海中抽離回現實。 「哥……哥哥!那個啊、」 「拉拉我們、想要去野餐!」 「野——野餐?」 意外的提議讓洛迪.索爾愣怔地眨了眨眼。他本想著難得的機會應該帶著弟妹到處遊玩,卻沒想到他們已經決定好想做的事情了。 況且,他們兩人的提議,正好完美避開了他方才所顧慮過的一切擔憂,甚至可說是恰好符合這趟行程所需要的條件——不需要花時間調查當地的各種資料、剛好一天內就能完成的事情——野餐,正好可以成為這趟短程旅遊的主軸。 洛迪.索爾倒吸一口氣,作勢就要驚喜地拍手叫好。若不是他立刻發現到另一個問題的話。 「可以是可以……但格雷伊特有哪裡可以野餐……?」 再度陷入瓶頸的洛迪.索爾用指尖掩住嘴,認真地苦思著該如何決定野餐的地點。在他模糊的印象中,已經不記得格雷伊特有什麼能夠野餐的地方了。 「吶、哥哥。」 年紀最小的拉拉.索爾柔聲地呼喚了他,灰黑色的雙眸登時被這聲呼喚拉去了注意力。小小年紀的妹妹噙著軟綿綿的笑容,緩緩地開口說道。 「拉拉我啊,想去哥哥之前、跟Deku哥哥一起找到的那片花田野餐!」 「……——」 也許是沒有想到妹妹會提起,洛迪.索爾稍感訝異地眨了眨眼。尚未完全消化過來的雙眸轉向一旁的洛洛.索爾,他的弟弟也微微一笑地點點頭,表示自己也同意妹妹的提議。那稍顯穩重的樣子就和他模糊印象中的青年一樣。 拉拉所提出的花田指的是什麼,他當然記得的一清二楚。畢竟當時在住院的時候,將那段逃亡行的故事告訴給弟弟與妹妹的,正是他本人。只不過——他沒有料到,他們兩人會想實際看看真實的風景。 ……啊,原來如此。 似乎是想通了什麼,洛迪.索爾在內心悄悄呢喃。一旁的皮諾則拍振著翅膀,飛到弟弟與妹妹的臉旁,撒嬌般地蹭了蹭他們的臉蛋。 「真拿你們沒辦法,雖然那個地方距離車站有一段距離,不過哥哥絕對會帶你們到那邊去的!」 「『耶——!』」 充滿自信地挺起胸膛,洛迪.索爾漾起可靠的笑容,回應兩人的期待。聽見他二話不說地答應他們,洛洛.索爾與拉拉.索爾也綻開燦爛的笑容,甚至不由得揚起了歡呼聲。 「既然這樣就得趕緊想野餐的便當要什麼菜色了呢。」 「啊、我也來幫忙想!」 「拉拉也要拉拉也要!」 「哈哈,好啊,我們一起做便當吧!」 「『耶——!』」 在夜幕籠罩的大橋之下,亮著燈光的其中一台移動式住宅車中,響起了三兄妹歡樂的嬉鬧聲。 ❀ 估計,洛洛和拉拉瞞著他的,就是關於野餐的事情吧。 遙望著車窗外的夜晚,洛迪.索爾撫摸著熟睡的弟弟與妹妹,陷入屬於他一個人的思考當中。 由於這是他第一次乘坐隔夜火車,對於在行進的列車上要進入睡眠有些不太適應,以至於即使外面天色早已是深夜的時間,洛迪.索爾還是精神頗好地清醒著,直至剛才都還在安撫同樣因為不適應而遲遲難以陷入睡眠的洛洛和拉拉。 夜深是最容易陷入獨自沉思的時間點,洛迪.索爾也不例外。 在之前的逃亡行就經常因為要思考的事情太多,晚上幾乎都是在與異國好友的交談下,漸漸放下緊繃才得以入眠。不過這一次比較不同,純粹只是因為獨自一個人的時候經常陷入思考。 對於他前幾天的煩惱——洛洛和拉拉的舉止不太尋常一事,他大致有了些頭緒。儘管還有些部分他猜不透,但十之八九,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去那片花田野餐。 也許是聽了關於他當時在醫院訴說的故事,使得他們也想實際親眼看看被他形容得美不勝收的風景。洛迪.索爾還記得那時候洛洛與拉拉那一副憧憬的表情,所以估計、就是這個原因。 而他猜想,兩人大概也有找史丹林克幫忙吧,給予火車票的時機過於剛好,讓他不懷疑也難。況且他可想像不到那位酒吧老闆會那麼好心地將這麼好的車票交給一個貧民窟的小混混,還莫名通融他放假。 只不過,洛迪.索爾想不明白的是——僅僅因為他說的故事就心生憧憬而想前往現場,怎麼想都過於牽強。應該還有個更明確、更強烈的理由和動機……而他想不透是什麼。至於他們兩人是怎麼讓史丹林克幫忙得到火車票,也是他想不通的事。 「……唉。」 洛迪.索爾吐出一口嘆息,苦笑著輕撫過幼小妹妹熟睡的臉龐。反映出內心的鳥兒拍拍翅膀依偎在弟弟與妹妹的身邊,圓潤的大眼明顯透著對兩人的擔憂。 雖然他曾擔心過自己會不會對他們過度保護了,是否應該讓他們去經歷各式各樣嶄新的體驗,但是一想到可能會遇到的各種危險,就讓他怎麼都放不下這份擔心的心情。 真是個不可靠的哥哥呢。 他苦笑地想著。 ——說起來。 「二月十三日……好像是什麼日子。」 重新回想起這個日期,洛迪.索爾無來由地陷入了沉思。 總覺得,那似乎是什麼特別的日子。 當他再度憶起這個日期時,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然而他卻怎麼想都毫無頭緒,只認為自己好像應該要知道。 ……慢著。 他是不是——忘了什麼? 跳下小貨車,向讓他們搭便車的駕駛道謝,洛迪.索爾在微風的吹拂下轉過視線——那遙望無際的光景再度沒入他的眼裡。 萬里無雲的晴空之下,一齊盛開的花朵遍布他的視野,直至遙遠的地平線都充滿著大自然的生氣。隨風搖曳的花朵綻著鮮豔燦爛的色彩,搖擺的身姿就好似在風中舞蹈一般,向來訪的他打著招呼;一旁率先下車的男孩與女孩呆立於原地,一臉驚艷地望著這遼闊的花海,紅撲撲的臉上滿是對這片美景的驚喜。 「好厲害……」 「好漂亮……!」 拎起野餐籃的他寵溺地看著被這幅光景深深吸引的弟弟與妹妹,洛迪.索爾悄悄笑了幾聲,輕撫他們的腦袋,「去找個野餐的好位子吧?」 「『嗯!』」 精神飽滿地大力點頭,洛洛.索爾與拉拉.索爾小心翼翼地踩著沒有花的草地,進入花田之中找尋可以野餐的地方。 望著兩人踏入其中的背影,洛迪.索爾有些恍惚地眨了眨雙眼。他不敢相信自己還有機會再度見到這片景色,也沒有想過自己會實際踏足於此。儘管與先前不同——無論是前來的理由或是同行的人——他還是對眼前的這幅光景難以忘懷。 他又再度來到了,這猶如夢一般的地方。 ——『洛迪喜歡花嗎?』 無意間,他想起第一次來訪此處的時候,因為注意到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景色的關係,而聽見的話語。 那時候的他只是感到不可思議地聳了聳肩,與平時一樣笑著。 ——『還好吧?喜歡花的是我妹妹。』 當初的他是那麼回答。他還記得,在乍見到這片景色的時候,第一個道出驚嘆的就是身旁的那個人。就像是對那風景深深著迷一般,純粹地、單純地,讚嘆著眼前的景色。 那率真的笑容,直至現在也停留在他的腦海裡,從沒忘記過。 雖然他確實也深受這片美景的吸引,但是那燦爛漾起的笑顏,更是讓他著迷。 「哥哥——這裡這裡!」 妹妹的呼喚聲將他從回憶中拉回現實。似乎是找到了野餐的地點,女孩大力搖擺著雙手示意他過去。洛迪.索爾回應了一聲,跟著邁步踏入花海之中。 在洛洛.索爾找到的樹下空間鋪上野餐墊,第一次實際在花朵包圍之下欣賞這片景色讓他感到不可思議。連同一直藏在髮絲間的粉色鳥兒也喜形於色地發出驚嘆的聲音。 「哥哥、哥哥,那個啊、拉拉我可以……去摘一些花嗎?」 也許是被這片花田所綻開的花朵所吸引,拉拉.索爾有些興奮地躍動著那小小身子,臉上的笑容根本藏不住她此刻的心情。見狀,他也只能揚起寵溺的笑靨,在提醒不能過度破壞大自然的前提下點頭同意。 「……不能摘太多喔。」 「嗯!不會摘太多的!」 得到他的同意,小女孩歡喜地躍入花叢之中,挑選起想要摘下的花朵。 「洛洛不去多看看嗎?我記得那邊和那裡也都是花喔。」 撐著快要往後躺的身子,洛迪.索爾看向佇立在一旁的弟弟問道。 「我打算先幫哥哥準備午餐……」 「沒關係、沒關係,這點小事而已哥哥應付得來的。難得來一趟就多去看看吧,你們想親眼看看不是嗎?」 「……!」估計是聽懂了他的暗示,男孩有些訝異地瞠圓了雙眸,旋即若有所思地別開視線,接著勾起帶有穩重的笑容、點了點頭,「那,我稍微去那邊看看。」 「嗯,別走太遠喔。」 不忘叮囑地說道,洛迪.索爾伸了伸懶腰,作勢要先準備待會的午餐,這樣等兩人回來就能隨時吃了——正當他這麼打算,剛走出陰影幾步的洛洛.索爾停下了腳步。 「那個……哥哥。」 「怎麼了?」 「……我跟拉拉,不是只為了看這片景色才想過來這裡野餐的喔。」 揚著淡淡的淺笑,男孩回過身,這一次朝著不遠處的妹妹跑了過去。 因為弟弟突如其來的話,洛迪.索爾有些愣怔地眨了眨眼。彷彿先前他所推論的猜測被一個巨大的問號推翻一樣,他逐漸不明白地擺出狐疑的表情。 不過……雖然他對於他們兩人究竟在盤算什麼深感在意,但事已至此,他感覺再怎麼想破頭都猜不出一個所以然,不如乾脆放棄比較快——況且,從洛洛的話中聽來,他們或許不是不打算告訴他,只是還未到那個時機罷了。 既然如此,那就順其自然吧。 這麼想著,頓時覺得輕鬆一點的洛迪.索爾深吸了一口氣,充斥在空氣間的花香讓他的心情明朗許多。想到這遼闊的美景竟會由他們三兄妹直接包下,莫名地感覺有些奢侈。 ——但,也有一點點寂寞。 不用想就知道肩上的皮諾肯定擺出一副五味雜陳的落寞表情,洛迪.索爾摸了摸自己的搭檔,就像是在告訴自己不要太在意一樣。 只是——若是可以,他也想和那個人一起再度欣賞這份美景。 畢竟,這裡所帶給他的回憶,是無論過多久都難以忘懷的。 「……大白天的,少作白日夢了。」 他勾起有些輕挑的笑容,對自己這麼說。自從那天目送朋友離開奧塞翁的背影,他就經常用這句話來安慰自己。 甩甩腦袋將那些多餘的想法拋開,洛迪.索爾拍拍臉頰,告訴自己不能再多想了。重振精神地從野餐籃中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餐具與存放食材的保鮮盒,他挽起袖子開始組裝起前天想好的三明治,以及其他方便野餐時食用的便當。大致備妥後,接下來就是等兩人回來吃午餐了。 在陰影之下吹過的風格外舒適,洛迪.索爾伸了伸筋骨,慵懶地倒躺於野餐墊上。一縷明媚的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落在他身上,暖烘烘地溫暖著他。 隱約地,他似乎聽見了腳步聲。 當然,這附近並不是任何人的持有地,這麼美的花田,會有他人路過並駐足、踏入其中更近距離地欣賞美景,都是極為正常的事情。所以洛迪.索爾也不感意外,畢竟他們也是如此。 沒有在意那輕柔且緩慢的腳步聲,他遙望著遠方的天邊,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灰黑色的眼底倒映出那湛藍的天空,不由得讓他想起了——之前,他在這片天空下飛翔過的回憶。 儘管與實際上的飛翔有不少偏差,但,那是曾經被他拋棄過的夢想。他本以為不可能會實現的夢想,因為那寥寥數次的天空旅行,而再度回到了他的內心。 雖然當時的一切都像是夢一般的荒唐,不過……他並不討厭,甚至在默默地,將那從未有機會說出口的感謝藏在心裡。 猶如吐息般輕聲的呼喚,乘著風的吹拂遙遙而去。 ……Deku。 「——在!啊、」 ——? 比風聲還要響亮的聲音讓他愕然地張大雙眼,原本攀上的睏倦頓時被這聲響亮驅散、不復存在。驀地坐起身子,洛迪.索爾與一臉慌張的皮諾左看右看,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探究竟。 「……啊……啊哈哈……」 只見在他乘涼的樹幹後方,佇立著一抹綠色的身影。那名少年就像是發現自己搞砸了什麼一般,有些心虛地抓撓著蓬鬆的頭髮,不知所措地游移著視線。 然而,絲毫無暇顧及他的慌亂,洛迪.索爾呆若木雞地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誰。幾經數次的捏起臉頰與揉眼確認,他才總算明白,自己並不是在作夢。 「……呃、Deku?」 他沒有想到,那個輕柔接近的腳步聲,居然是他唯一的朋友——那個改變了他的人生的少年,綠谷出久。 「好、好久不見!洛迪!」 面對他驚訝的反應,綠谷出久深感難為情地撓著臉頰。 「那個,我來了!」 直至現在,就算對方的回應讓他確實感受到這並不是夢而是現實,洛迪.索爾還是對於綠谷出久人在此處一事感到難以置信。他瞠目結舌地瞪著眼前的他,過於衝擊的展開使得他沒有發現到身後悄然接近的兩抹腳步聲。 「為……為什麼你會在這啊,Deku?」 「咦?啊……要說為什麼……這個嘛……」 綠谷出久朝前方看了一眼,接著向他指了指身後,洛迪.索爾對於他只把話說到一半感到困惑,但還是在對方的示意下疑惑地轉過了頭。 當他轉過身子,那兩抹嬌小的身影早在不知不覺間佇立在他的身後。女孩將編好的花冠放在他的頭上;男孩將色彩繽紛的小巧花朵灑落在他身上。 洛洛.索爾與拉拉.索爾綻放著燦爛的笑靨,在他訝然的注視下,異口同聲地說―― 「『生日快樂!哥哥!』」 ❀ ——「生日快樂」,由弟弟與妹妹的聲音編織出來的話語,久久停留在他的腦海裡。 洛迪.索爾又是驚訝又是茫然地眨著雙眼,一時間腦袋還沒能理解此刻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如此,生日……生日? 「……我的?生日?」 他再度質疑地用食指指著自己,彷彿還不敢相信他們兩人說了什麼一樣。見他如此困惑的模樣,洛洛和拉拉也似乎不感意外,或許是早已預料到他會有這般反應。 「啊,果然,哥哥不記得了。」 「真的耶,嘿嘿。那這樣就是拉拉我們的驚喜大成功了!」 男孩與女孩甜甜地笑著,好似他的茫然亦或是愕然的反應是他們那份「驚喜」最好的反饋一樣;後方的綠谷出久也為此一同開心地笑了笑。 「太好了呢!洛洛、拉拉!」 「嗯!這也是多虧Deku哥哥的幫忙!」 一邊搖搖手苦笑地說著「我也沒有幫什麼忙啦」,綠谷出久撓撓臉頰,有些不好意思地從樹後走到洛迪.索爾的面前蹲下。他直面那明顯在質問他詳細的視線,緩緩地開口解釋。 「那個,洛迪。其實啊,這一切都是洛洛跟拉拉特地為你準備的驚喜喔!」 「嗯!包括Deku哥哥會來的事情也是驚喜之一喔!」 「咦?!是這樣嗎!」 綠谷出久的反應就像是初次聽見一樣。也許他一直以為洛迪.索爾是知道他的到來,而不曉得其實他的存在也被當作是驚喜的其中一部分。 聽著弟弟與妹妹嬉鬧的聲音,洛迪.索爾無奈地抓了抓腦袋,嘆了口氣。 「所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的直覺是準確的。 洛洛和拉拉確實是憧憬他所告訴他們的、那在旅途中所見到的一片花田。然而,與他猜想中的不同,他們想來到此處的最根本原因,其實是為了替他——替他們最喜愛的長兄,慶祝他的生日。 那似乎是他無意間表現出來的。在洛洛的述說中,當他在醫院告訴他們逃亡行的故事、特別是提到那花田的光景時,那時候洛迪.索爾露出的表情,有著他們從未看過的真情——那在他們眼裡,是十分難得的事。 對於洛洛.索爾與拉拉.索爾來說,他們的哥哥是個可靠無比的人、是總是保護著他們的帥氣的人。打從他們必須得在貧民窟生活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是他們的英雄。 而這樣的哥哥,在訴說著自己在旅途中所看見的美景時,他們卻看見了那未曾見過的、恍如孩童般純真的神情——又或者,那是早已遺忘在曾經有過的美好日子中、屬於「洛迪.索爾」的純粹表現。 想必他們的哥哥一定對那幅美景情有獨鍾吧。 一個月之前,洛洛和拉拉就打定主意,若是要替哥哥慶生,就必定得在那片花田之中。既然是讓那可靠又帥氣的哥哥深深著迷的地方,那肯定是他們為他慶生的最佳地點。 何況——那時候聽著洛迪.索爾的說法,他們總覺得那段話中似乎帶有著些許寂寞。好似再也不會有第二個機會讓他再度抵達那片花海一樣,儘管著迷,卻也有些落寞。 他們不願讓哥哥有這樣的想法。就如同希望自己能夠幫上哥哥的忙一樣,他們也希望哥哥能夠朝著自己想去的方向前進。而那猶如只會出現在夢裡的光景,也是能夠再度抵達的現實。 於是,小小年紀的兩人趁著洛迪.索爾還在工作的時候,悄悄地從矮桌抽屜的數枚信件中抄去了綠谷出久的地址,透過史丹林克的幫忙與對方聯繫上彼此,並順利取得對方的合作——火車票與野餐的點子,就是綠谷出久給予的。 而那長達數天的來回程火車票,是史丹林克在他們的說服下妥協提供的。原本,洛洛.索爾是打算以自己想出的攏絡客人的策略作為讓史丹林克幫忙取得火車票的交易,但卻被史丹林克狠狠拒絕了。縱使男孩所想出的商業手段確實很新穎也值得一試,但對方並不想讓他的酒吧事業被區區小孩的策略所左右。 給予洛迪.索爾的假期,就當作是特例給他的生日禮物。 「以上,就是我跟拉拉……還有Deku哥哥跟史丹林克叔叔一起籌備的,為哥哥慶生驚喜計畫!」 舔著沾上指尖的番茄醬,講解完一切來龍去脈的洛洛.索爾滿足地揚起笑靨,似乎對此次給予長兄的驚喜結果感到十分滿意。 「……慢著,那這傢伙呢?為什麼Deku會來?」 「啊、那個……洛迪!其實……」 「那是因為Deku哥哥說,他也想要親自幫哥哥慶生喔。」 「……真的?」 「呃、那個……」 綠谷出久還未來得及說出口,拉拉.索爾便逕自說出了連本人都猶豫是否要說出口的話。就在洛迪.索爾用狐疑的眼神想向綠谷出久確認妹妹說的是否屬實,率真的小女孩乖巧地咀嚼完口中的三明治,再度開朗地補上一句。 「Deku哥哥、真的很重視哥哥呢!」 「……」 因為這一句話,洛迪.索爾陷入完全的沉默,只是仍帶著懷疑的目光直盯著綠谷出久,實際上耳根子在陰影的遮罩下隱隱泛紅,至於皮諾則早已躲回他的髮束之中;被洛迪.索爾直盯著看,綠谷出久只能欲言又止地脹紅著一張臉,那寫滿慌亂的神情在眾人眼裡一覽無疑;洛洛.索爾知道那兩人的重心早已不在他們身上,便識趣地將拉拉.索爾帶到一旁,不再打擾他們。 留給難得再度重逢的兩個人單獨相處的空間。 知道自己不得不說明白,綠谷出久先是有些不知所措地撓著臉頰,就像是試探一般的目光不時地瞄向他,而洛迪.索爾則從頭到尾都是用筆直的視線回應他,就像是等待著對方主動開口一樣,堅定不已。 雖然對於這意想不到的重逢感到又驚又喜,但是一聲不響地出現在他眼前、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與自己的弟弟妹妹通信——這件事他並沒有抱太多介懷,主要是對方也參與了這慶生驚喜一事,儘管確實讓他大吃一驚,可是那難以言喻的複雜感情,還是讓他難以坦誠地表現出歡喜。 「……洛迪,我……」 「嗯哼?」 好似總算下定決心般,綠谷出久毅然決然地開口說道。而他也等待著對方將會說出什麼樣的話,予以簡單的回應洗耳恭聽。只見在對方深吸了一口氣平緩自己紊亂的呼吸,再一次好好地啟口。 「——我來見你了。」 這一次,他的聲音沒有任何顫抖,堅決地,沒有迷惘地。 「瞞著你真的很抱歉,但我認為洛洛跟拉拉是為了要讓你高興才會想出這樣的計畫,而我也想支持並幫助他們。至於會想親自過來的原因……是在這麼難得、這麼值得慶祝的日子裡,比起書信的傳達,我更想親口跟你說……!」 將自己所想的話全數拋出,但也不是毫無梳理。綠谷出久就這樣一股勁地試圖將組織起來的話語傳達給對方,然而就在他抬眼與洛迪.索爾對上目光時,他的聲音卻戛然而止。 倒映在墨綠色眼底的他沉默地皺緊著眉心,表情上看來似乎不怎麼情願。但是那早已泛紅的耳根子、以及在對方的掌心裡不斷拍振翅膀掙扎、欲想掙脫的皮諾。光是看見這些,就足以表達出洛迪.索爾此刻的真實心情了。 見狀,綠谷出久漾起些許害臊的純粹笑容,猶如棉花糖般軟綿綿的聲音輕柔地―― 「——祝你生日快樂,洛迪!」 道出給予他的祝福。 ❀ 為什麼會忘了呢? 他的誕生之日、予以他祝福的日子。 是因為在貧民窟的生活困苦到沒有餘裕去顧及嗎?亦或是他早已不在乎了呢? 『生日快樂,洛迪。』 朦朧之間,他聽見了被自己放入記憶深處的聲音這麼說道。 那是他曾經擁有過的美好回憶。是他珍視的寶貴記憶。 或許,他並不是遺忘了。 他只是——不想意識到,自己再也聽不見那來自父親的祝福了。 『「生日快樂!哥哥!」』 漾起純真笑靨的妹妹將燦爛綻放的花冠戴到他的頭上。 揚著穩重笑容的弟弟將色彩繽紛的花朵灑落在他的身上。 『——我來見你了。』 『祝你生日快樂,洛迪!』 原以為再也見不到的朋友來見他了。 為了給予他祝福,特地來到了他的眼前。 就算再也聽不見也沒關係。因為回憶會將他永遠存放在心裡。 而他所珍視的一切,也會同樣地給予他相同的祝福。 即使不去窺視自己的靈魂也知道。 他正打從心底,開心地笑著。 ❀ 「啊、說起來!我有帶蛋糕過來喔!大家一起分著吃吧?」 「哇——!蛋糕!」 「難得的生日果然還是得吃蛋糕呢!啊……但是在這裡用打火機太危險了,所以洛迪就直接許願吧?三個願望!第三個要藏在心裡的!」 「喂喂、這麼隨便可以的嗎?Hero?」 「唔、」 「哥哥,你就許吧?」 「對啊!許嘛許嘛!」 「啊——!受不了,真是拿你們沒辦法!」 「那,我的第一個願望是——」 ——寄託於花海之中。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