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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的曇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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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嗡——。
漆黑的空間裡亮起一塊小小的光源,表示來電的震動聲在一片寧靜裡顯得格外響亮。在床上熟睡的少年皺了皺眉,悄悄地掀開眼瞼。 「……」 只見那躺在書桌上的手機正不安分地震動著,意識仍朦朦朧朧的他眨了眨睏倦的雙眸,最後緩慢地閉上眼並撈起被子翻了個身,決定不予理會,打算讓電話另一端的人放棄。 嗡——。嗡——。嗡——。 手機的來電震動遲遲不消停,讓極度想睡的瀨名泉被吵得無法繼續入眠。他執拗地緊閉著眼試圖讓自己無視過去,然而那惱人的聲音毫不留情地摧毀了這道堅持。 「嘖……好吵,是誰啊?在這種時間打電話來……」 忍不下去的灰髮少年煩悶地掀開被子,起身抓起那頑固地震動著的手機。不顧眼睛是否適應了光線,他瞇起雙眸瞪著手機屏幕,查看究竟是哪個人會不要臉的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打電話給他,並打算在接起電話的同時先狠狠地罵對方一頓。 然而,當他瞧見來電人的名字時,心頭上的悶火及罵人的衝動頓時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滿腦子的錯愕。 「國王……?」 不知自己的聲音正隱隱顫抖,已經開始適應強光的眼睛直瞪著屏幕上的名字。 ——笨蛋國王。 久久未曾出現的四個字還是大喇喇地顯示在螢幕正中央。 瀨名泉難以置信的揉了揉眼。不是說他不相信,而是自從對方消失以來,已經很久沒在和對方通過電話了。如今忽然打過來,反而讓他無法招架。 就算對方的聲音、說話的語氣仍完好地存放在記憶裡,但誰知另一端究竟會傳來什麼樣的話語,而自己又該以什麼樣的心情去回應呢? 會不會在這通電話過後,那人又像風一樣消失至誰也尋找不到的地方呢? 就像是一場夢一樣,虛幻又不真實,拚了命的想伸手觸及那在眼前奔跑的身影卻又無法搆著。 內心的這股小小不安悄悄地鼓譟著,吵得他無法思考。 在腦袋一團混亂的狀態下,他就這樣直勾勾地凝視著螢幕。末了半晌,瀨名泉才猛然想起手機仍在震動一事。 他甩了甩腦袋、讓自己冷靜一些之後,才抬手接起那通電話。 『喂?喂喂?』 熟悉的聲音伴隨著熟悉的語氣傳入耳中,讓他徹底的明白了這並非一場夢,而是貨真價實的現實。 已經……多久沒聽見他的聲音了呢? 這道問題浮上心頭,卻沒有一個解答。 「……」 久沒聽見的聲音讓瀨名泉不知不覺地恍了神。腦袋的一片空白使他不曉得該如何回應。並不是沒有話說,而是想說的話實在太多了,反倒不曉得該從何開口。 於是剩下的只有沉默。 『喂喂喂?セナ?是セナ嗎?嗯?我應該沒有打錯啊?喂?』 「……幹嘛……在這種時間打過來?不知道現在幾點嗎,笨蛋國王?」 『啊!果然是セナ嘛!』另一端的人並沒發現他的聲音有些微的顫抖,只是像往常一樣哈哈大笑著,『剛才怎麼不說話啊?還以為打錯號碼,要是真的打錯可是還挺丟臉的耶?』 「沒什麼——?只是你突然打過來,嚇一跳罷了。」 『欸?是這樣嗎!啊哈哈、那還真是抱歉啊!セナ!』 「……」他不著痕跡地呼了口氣。 原本還在擔心該以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月永,但這似乎只是他多慮了。稍微放鬆了下緊繃的身子,他開口:「然後呢——?幹嘛在這麼晚的時間還打過來?」 『啊、對了,セナ!現在方便出來嗎?我現在在你家門前面!』 「……哈?」 他頓時發出一個單音,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 『所以說我在你家門前!別問那麼多了,快出來快出來!』 語畢,通話就被對方擅自切斷了。也不等他做出反應,就這樣自顧自的結束了通話。 「……搞什麼啊?」 不解地碎念著,瀨名泉將手機放回原位,然後無奈地嘆了口氣——說也奇怪,直至方才仍徘徊在心頭的不安及不真實感,在這場簡短的對話結束以後就不知不覺地消失了,彷彿從不曾存在過一樣。 甚至覺得有那種不安的他才讓人感到奇怪。 耙梳著灰色髮絲,他決定不再去揪結在這個點上。換上輕便的外出衣物後,瀨名泉小心翼翼地推開了房門。為了避免自己的腳步聲會驚擾到父母,他刻意放輕腳步走到玄關、套上鞋子,最後靜悄悄地掀開家門。 在他闔上門板之後,馬上就能夠聽見那以爽朗的聲線叫喚他的聲音。 「セナ!嗚、啾——!好久不見啊!」 紮著橘色小馬尾的少年從圍牆外探進頭,一看到他便露出那令人熟悉的燦爛笑容與還是一樣意義不明的招呼,並揮揮手示意要他過去。 而在看見那抹笑容的剎那之間,瀨名泉瞬間有股心頭一緊的感覺。不曉得是因為太久沒見到對方的關係,還是自己不太對勁。 但那也僅僅只有一瞬間罷了,因此被他歸類為錯覺。他雙手環胸慢慢踱步前去,直到對方才眼前停下。 「所以呢?叫我出來有什麼事嗎,國王?」他倚身靠在牆邊,不滿的視線斜斜地落在那顆橘色腦袋上,很自然地擺出以往高高在上的姿態,「大半夜的還把人叫出來,是有什麼重大的事情嗎——?如果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可不饒你哦——」 「啊啊,我知道、我知道的!畢竟セナ很注重皮膚保養對吧——?」曲起一腳踏在牆上,像個孩子一般咧嘴歡笑的他這麼說著。 彷彿沒注意到瀨名泉投過來的眼刀,月永レオ低下頭在外套口袋裡摸來摸去,似是在尋找著什麼東西,「嗯——不過我也不曉得這能不能算重大事情耶?只是想趕快拿給セナ……啊咧?怎麼不見了?咦——?」 「啊?那算什麼?說清楚行不行——」受不了對方時常掉東掉西的壞毛病,瀨名泉又更加不滿的皺緊眉頭,「話說回來,你怎麼會突然跑來我家這裡?」 「唔——嗯——關於這個啊——」還在摸索的月永就像身上長蟲一般扭來扭去,但看起來還是沒尋得他想找的東西。 ……到底要講還是要找,選一個行不行?看著就覺得煩人。 瀨名泉板起臉孔暗自碎念了一番。不過在他即將吐出話之前便率先被某樣東西吸引了目光,落在橘髮少年的連衣帽上。 「喂,笨蛋國王,你在找的是這個嗎——?」 他從帽子裡捏出幾張完整摺好的紙,在月永的面前甩了甩好將對方喚回神。 「嗯?哦!哦哦哦哦!對對對!就是這個!」抬眼見到他手中的紙張,月永レオ咧開大大的笑容,狂喜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真不愧是セナ!不管我怎麼找也找不到的東西、你馬上就能找到它!果然セナ很厲害啊!」 「哈啊?是你自己亂丟的關係吧?我才想問到底要怎麼收才能把東西忘在帽子裡呢。」 「來,拿去。」將紙張拍在對方的額頭引起月永「唔哇!」了一聲,瀨名泉以著無奈的口氣叮囑他要好好的收著,別再把東西弄丟。不過月永在接過紙張之後卻又自顧自地塞進他的手心裡,讓他挑了挑眉表示不解。 「嘿嘿,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我來這就是要把東西拿給セナ啊!」 「所以你要給我的就是……這個?」 「嗯!是啊!」翠綠的眼眸彎成月牙狀,他笑咪咪地指了指,「這可是我一邊想著セナ一邊創作出來的世界名曲哦!是匯聚著漂亮星河與月光、黑夜互相交織而成的偉大樂章哦!哇哈哈哈!果然我是個天才啊——」 「……哈?」 「不過就這樣放在我身上實在太可惜了,所以我才打算把它交給你哦,セナ!」 「等一下,國王,你剛剛說——」 「懷著感激的心情收下它吧!然後唱吧!セナ!用漂亮的聲音高聲歌唱它!用動人的舞姿編織出綺麗的舞蹈!讓世間上所有人大開眼界吧!讓他們知道自己究竟有多麼的愚昧、多麼的孤陋!啊哈哈哈哈哈!——好痛!」 頭頂忽然挨了記拳頭,使那狂妄的話語被驀地打斷。月永レオ抬手揉了揉被敲的地方,氣鼓鼓地抬眼上瞪,「幹嘛啦セナ!竟然敢攻擊這天賦異稟的腦袋!要是因為這一敲而失去了足以撼動世人的偉大名曲該怎麼辦!」 「誰管你啊——況且我根本沒施力,別裝作一副很痛的樣子行不行——?」握著拳頭輕敲那顆橘色腦袋,瀨名泉倒豎著眉頭,感到無力的嘆了口氣。「剛才都說等一下了,你是沒聽到嗎——笨蛋國王?」 「唔嗯——?」 「……」 見對方歪著頭、擺出一副毫不知情的無辜表情,瀨名泉頓時吐不出話。看樣子月永是真的沒聽見他的話。 瀨名泉抿起唇呈一條沒有起伏的橫線,彆扭皺起的眉頭抽了幾下。他掙扎著是否該重複對方的話好讓他憶起那不尋常的語句,但他並非是能隨口就說出那種話的人…… 在心裡經過短暫的糾結後,他放棄地呼出一大口氣,「……不,還是當我聽錯了吧。」 「這首曲子是我一邊想著セナ一邊寫出來的哦!」——正當他打算將此當作自己的幻聽時,他卻又一次的聽見了相同的話語。 這一次,是確確實實的被他聽見了。 反觀瀨名泉的錯愕神情,橘髮少年倒是雙手叉腰、臉上漾著大喇喇的笑容,就像剛惡作劇過的調皮孩子一樣。 見狀,瀨名泉立刻知道自己被耍了。 「哇哈哈哈!那是什麼反應啊、セナ!真有趣吶——我喜歡!哇哈哈哈哈!」月永レオ狂妄地大笑著,然而只顧著笑的他卻完全沒發現眼前的灰髮少年已然黑下臉,不悅的情緒堆積在水色的眸中,隱隱約約還能看見額角浮起的青筋。 「煩人——所以呢?既然都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麼,就該好好解釋一下吧——?」 極力壓下想動手扯住對方臉頰的衝動,瀨名泉雙手環胸,口氣略顯不滿的再一次問道。 「欸?解釋是要解釋什麼?」 「我說你啊……!」 「需要解釋的事情可是一個都沒有哦!セナ!沒有什麼解不解釋的問題!」橘髮少年挺起胸膛、一副自信滿滿的說,「就跟字面上說的一樣!當我想著セナ漂亮的臉龐、優美的身姿跟美妙的聲音的時候,Inspiration就這麼浮現出來了!就像閃爍在夜空的星辰、就像沉睡在高空的彎月一樣,是那樣的靜謐而又唯美!」 宛若要擁抱天空的張大雙臂,月永昂首仰望著星空、臉上漾著大大的笑容。翡翠綠的眼瞳閃閃發亮著,莫名耀眼。 而聽著對方這些話的瀨名泉則莫名的感到有些害臊。 儘管都是些已經聽慣的話語,可當這些話由月永レオ的口中吐出時,卻使他無法保持鎮定。也不曉得是太久沒聽對方胡言亂語的關係,還是自己果然會在意對方對自己的評價如何。 不過真虧他能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出這種話啊——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不論無意識亦或有意識。 灰髮少年感到無力的嘆氣。 絲毫沒察覺到方才積在內心的不悅因為這些話而沖刷得一乾二淨,瀨名泉皺起的表情在無意間悄悄放鬆,反而下意識地聳了聳肩,故作不在意地撇過頭,「哼——?是這樣啊?」 「嗯!是啊!然後在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在セナ的家門口了!」 「……所以你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忽悠忽悠過來的——?」 「嗯!對對!就是這樣!セナ好厲害啊!什麼都知道呢!哇哈哈哈哈哈!嗯!果然還是セナ瞭解我呢!最喜歡你了喲——!」 「……太誇張了吧?」瀨名泉伸長手臂擋住想撲上來的月永,彆扭的碎念了句,「話說——別這麼大聲嚷嚷行不行?大夜晚的,光是笑聲就覺得耳朵很痛啊——?」 「欸?真的嗎?那還真是抱歉啊、セナ!」 「既然覺得抱歉就把音量壓低一些啊,超——煩人。」 他扯了扯對方的臉頰,板著臉孔說道。「那,這首曲子就收在我這邊囉——?」 「嗯!就這麼辦吧!」不在意自己的臉頰被捏著,月永一如既往地瞇起開朗的笑容,「好了,既然曲子已經交給你了,那我也差不多該離開了!」 敏感的字詞鑽入耳中,令瀨名泉不禁抽動了下眉毛。 明明只是極其普通的兩個字而已,從月永的口中說出來卻讓人覺得格外刺耳。彷彿那不僅僅只是離去的意思,是完完全全的從他眼前消失不見。而在瀨名泉聽來又更加刺痛。 「……那你快點回去吧——?我也想回房睡覺了,這麼晚還待在外面可是會把皮膚弄糟的啊——」 「啊啊!知道啦知道啦!那麼就掰啦、セナ!嗚、啾——」 將月永レオ給他的紙張收進口袋裡,他轉身準備朝家門口的方向走去。而橘髮少年也精神飽滿地向他道再見——還順道送上那意義不明的招呼方式。 ……還是一樣,是個令人折騰的傢伙啊。 望著那逐漸遠去的背影,瀨名泉無力的呼出一口氣。 「離開……嗎。」 抽出方才收進口袋的紙張,他斂下雙眸,眼底浮現出一股複雜的情緒。 瀨名泉側身倚靠在牆邊,抬手翻開那一折一折的筆記紙。上頭的音符被活潑的筆跡點綴在五線譜之間,即便編織出的是優美的旋律,在他人眼裡看來卻是那麼活力奔放。 寫曲的習慣也跟以前一樣啊—-- 一邊碎念著感想,他仔細地閱覽那一排又一排的旋律,光是讀著樂譜彷彿就能聽見音樂在內心裡迴響著,即便不透過樂器的演奏也能感覺得到曲子的鳴響。還是如同以往的響徹人心。 「哼……」 閱讀完畢後,他收回樂譜並呼出一口長氣。不過是讀個樂譜而已卻彷彿消耗了不少腦力,且要消化這些嶄新的旋律也需要一點時間。 這是一首不錯的曲子。他這麼想。 不管是音符的排列組合還是旋律的收放,都處理的非常完美,一點缺陷也不存在。甚至,連方才於內心迴響著的音律,直到現在仍在敲打著胸口,無法消停。 但是只要一想到對方在作這首曲子時腦袋裡正在想著什麼,就令他立刻回過了神。那股躁動的聲音也在一瞬間聽止。 究竟為何是以他為出發點來當作曲的契機,這個問題的答案不管他怎麼想都想不明白。也許單純只是對方的異想天開,反正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憑他是無法理解月永的想法的。 所以他才不認為自己是瞭解對方的。 或許他可以猜到一些端倪、或許能夠猜到月永想表達的事情,但那僅僅只不過是全部的一隅罷了,而非所有。 然而月永レオ卻能夠輕易的說出那種話……真不曉得他到底有多不在意那些話裡所包含的重量? 這是不論瀨名泉怎麼思考也得不出答案的問題。但既然得不出答案,那他也沒打算糾結在這種事上……儘管還是會有些介懷。 嘖……煩人…… 瀨名泉甩甩腦袋,將這些麻煩的想法從腦海中揮開。 「不過,那傢伙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回來啊……」 想到月永レオ似乎還沒有要回歸的跡象,瀨名泉不經意地吐出了問題,但那一樣是不會有人回答的疑問。 畢竟對方是個隨心所欲的傢伙,不論任何決定都是那麼的自作主張……就連失蹤都是突如其來的,使人無法即時反應。 那麼,月永究竟什麼時候會回來……也包括在這隨心所欲之中,都是只有他的自作主張才能決定的事情。 就算瀨名泉想詢問對方是否有回歸的打算,也無法將之吐出。他可不知道自己該站在什麼角度、有什麼立場可以這樣詢問。而且他也不覺得能得到一個明確的回答。 既然如此,那就乾脆什麼都別問吧。 他是這麼想的。只不過…… 瀨名泉掏出手機,看著曾經映著那傢伙的名字的屏幕——黑暗又光滑的表層正倒映著自己的臉孔皺在一起、十分煩躁的表情。 下一次再顯示出月永的名字時,會是什麼時候呢?是遙遠的以後嗎?亦或是再也無法看見了呢? 他不曉得,至少他不覺得近期又會再接到對方的電話。 瀨名泉閉上眼,將頭輕輕靠著牆。而黑暗的腦海裡仍然殘留著那背對著他奔跑的身影,一直到無盡的黑暗將那身影吞噬殆盡。 該不會這次消失以後,就無法再見到了呢—-- 他不禁這麼想著。雖然感覺很不切實際,但事實上,這也不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情。畢竟那可是月永レオ啊。 皺了皺眉,他掀開眼瞼,滿天閃爍的星河與碩大的彎月在水色的眼眸裡擴散著,漂亮得令他想起了方才的曲子。 「……至少,要好好的回應那傢伙的期待啊。」瀨名泉對著自己喃喃說到,接著傾身從牆邊離開,往家門的方向踏去。 在腦海裡思考著該如何好好使用這首曲子、以及該填上什麼樣的歌詞同時,瀨名泉撓了撓頭,下意識地又嘆出一口氣。 真不曉得當他們正式唱出這首曲子的時候,那傢伙會不會在場呢—-- 「反正肯定會在的吧……」 小小聲地碎念一句,他輕輕地,反手關上了家門。 那是在暑假之時,距離Judgement正式展開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之前所發生的事情。 只是件在他人眼裡看似微不足道,對瀨名泉來說卻並非如此的事情。 那是個恍如幻影般的現實,同時也是不切實際的真實。 宛若曇花一般,僅僅綻放一刻便立即凋零的,不真實的真實。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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