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D
|
|
——《Daybreak, daydream》
一度模糊的意識隨著視線逐漸清晰而跟著甦醒,停擺的思緒齒輪緩緩地重新轉動,讓他取回對於未知而產生的好奇心。 直立於黑暗當中的他左右環顧,周圍明明是應該伸手不見五指的、如同毒一般的汙濁,他卻能在沒有光亮的情況下清楚地捕捉到自己的軀體,這股現象究竟說明著什麼,早已習慣的他很快的理解了。 放下還殘留著控制能力的手臂,他在一片黑暗當中踏出一步。彷彿在懼怕著他的侵蝕一般,汙濁的黑墨隨著他的腳步而散開。 又是這裡……嗎。 踩在腳底下的熟悉感使他不禁歛下眼眸,不是第一次落入此處的他抗拒地不想再繼續深入,仍然清楚的思緒和意識卻不允許他這麼做。 …… 猶疑的步伐繼續跨出,在黑暗中敲響出些許沉悶的音調,他臉色黯淡地凝望著自己踏出的腳步,那迴盪在夢境裡的沉悶與心臟跳動的頻率重疊,使得蔓延而出的抗拒愈發鮮明,卻無法停止已然始動的步調。 他不曉得自己究竟是否正在前進,不論他跨出多少步伐,周圍依然只有一成不變的黑。即便回首也看不見自己所留下的步步印痕,唯有千篇一律的低沉聲響迴盪於耳畔。 一點一點的,這些沉重的音調卻逐漸的變質,彷彿要使人窒息的聲響染上清脆的音色,踩踏的觸感也從紮實的質地轉變為破碎的濕潤。他清楚的記得這代表的意義,踏出的腳步也漸漸的緩下,最後無法承受般停留在原地。 黑暗以外的顏色鮮明的闖入他的眼底,臉色比最初更加蒼白的他吞嚥著苦澀,喉頭被灼燒的感覺過於真實,真實得恍如現實。 目光戰戰兢兢的延伸至面前塗抹著森冷色澤的巨大機器,其毫無空隙的閉合處垂著他所熟悉的外套袖子,溢出夾層的大片血色侵蝕著機器表面,並流淌於地,擴散延伸至他所駐足之處。 凝視著腳下的血液,金灰色的眼瞳頓時蒙上一層陰影,他伸長著手臂,當掌心觸碰到面前的冰冷金屬時,理應在傳導之下產生的冰涼感並沒有蔓延至他的感覺神經,但延展於內心深處的那股沁涼卻是如此的透徹,恍若要讓全身顫抖的冷。 他明白,自己眼下所見到的一切都是被黑暗重重包覆的「虛假」,是與「真實」背道而馳的夢境。然而縱使他知道這是純粹的夢,他卻無法如此欺騙自己。 既然是「夢」,就代表呈現於眼前的場景是隱藏在大腦深處的意識基於某種執著,才會再再地顯現於此。 他很清楚,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也很清楚,眼前的一切不曾是假的。 ——若是當初有其他的選項,是不是就有不同的結局了呢? 即便不再有可能,他依然悄悄地奢望著,那個自己所沒有把握住的機會是否存在。 ——即便不再有可能。 細碎的破裂聲悄悄落下,他抬頭望向正上方,籠罩著一切的黑暗正一點一滴地劃出裂痕,縷縷光亮伴隨著碎裂的蔓延而逐漸傾倒,最後,跟著清脆的破碎聲綻放出破曉的花朵,落下的黑化為點點光影,被撒下的光輝吞沒殆盡。 沐浴著光彩的他也明白,這是他即將從夢中醒來的徵兆。 即便他想再繼續朝深處邁進,也沒有任何能前往的方向,因為,他早已站在夢的盡頭了。 隨後,就如同他在進入夢境一樣,清醒的意識陷入了模糊,然後——落入恍若空幻一般的現實。 朦朧的意識被微微籠罩的熱度悄悄喚醒,他低嗚著抬手橫在眼上遮擋陽光,些微掀起眼瞼的目光恍惚地眨了眨,接著慵懶地將露出縫隙的窗簾拉上,以免陽光再度刺激著雙眼。 驅散了擾亂睡眠的光,尚未到起床時間的他決定再賴個床而側過身,渙散的眼底映出與他同床共枕的王馬的睡臉,他卻絲毫不感意外。 不是第一次像這樣和自己的交往對象一同睡覺的他自然是習慣了,只是對於自己竟然會比對方還要早醒來一事,感到些許難得。 「……」 盯著王馬小吉熟睡的模樣,他不禁回憶起夢裡的畫面,朦朧的意識逐漸的清醒,也在清醒之後認知到夢裡所呈現的,確實是一場夢。 金灰眼眸稍稍歛下,最原前傾著額頭使之輕輕觸碰到王馬的前額,傳導而來的溫度給予了他不少安心感,卻也在同時,閉合的眼瞼滲出無法抑制的濕潤。 在迎接了那破曉的晨曦之後,他有多麼希望那曾經鮮明的事實,能夠像那場夢一樣,只是沉入黑暗之中的虛幻假象。 ✥ ——《Daydream, daybreak》 他所期望的究竟是由謊言構築成的真相,亦或是由真相扭曲而成的虛偽,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他只是想在那胡鬧一般的遊戲當中存活,並讓其駛向終結。 望著那滑過眼前的一幕幕場景,他彷彿能看見當時為了找尋任何能作為突破口的關鍵而到處奔波的自己。 對他來說,也許一切都不過是個空想。 在誆騙同伴的同時尋找線索;當其他人互相培養羈絆時蒐集前一天的犯案證據;趁著夜晚時間探索校舍。所有的行動始終只為一個目的。說謊也好,利用也好,只要能讓他更接近結局,可以使用的手段就大膽的利用——他一直是這麼想。 直到他打算將自己的性命賭上的那一刻,他的想法依舊沒有任何改變,只不過是換了個利用的道具,和先前並沒有多少變化。 ……什麼的,只是一如既往的謊話罷了。 想到連自己也成為了說謊的對象,他不由得感到一陣可笑,同時也不甘的隱隱咬牙。 即使再怎麼欺瞞自己,他依舊清楚自己怕死,若不是必要的狀況,他肯定不會做出那樣的抉擇。然而他卻必須得在尚未抓出黑幕的情況下賭上性命,在依然未知的手掌上起舞,饒是習慣說謊的他也無法接受這樣的結論。 啊啊,真令人生氣吶。 當背後貼上冰冷的平臺,當眼前被毫無生機的色澤佔據,他那不曾明顯表現的真心洩漏而出,儘管知道即將承受前所未有的疼痛卻依舊揚著笑,彷彿在嘲笑黑幕的愚笨,也在嘲笑自己的力不從心。 那麼,這次究竟會不會繼續上當呢? 在震耳欲聾的沉悶聲音逐漸朝眼前逼近,他卻絲毫沒有感受到畏懼——不,也許是正在恐懼著,隨之泉湧而出的卻是對於在意對象的期待。 明明是偵探卻傻傻地相信他的謊話,比起懷疑更想相信他人的文弱少年,究竟會不會如往常一樣相信他所佈下的謎題呢? 啊哈,估計不會吧——他忍不住失笑。 憶起在面對事件時的那抹認真的神情,以及倒映於金灰色的眼瞳當中、那想探索出真相的執意,大概不會如他所想的傻傻受騙吧。 同樣是面對謎題,對方卻有個清楚分明的線存在於他的玩笑與議論中所撒下的謊之間,而這正是他欣賞對方的原因,也是他不太欣賞對方的一點。 那欲想窺看真實的眼神總是直面著他,冀望著從他模糊的謊話中挖掘出被他掩埋的真相,有時令他覺得有趣,有時也不希望對方窺看到那深層之下的事實。 彷彿連同自己最想隱藏的一面也跟著刨挖而出一般,總讓人必須用更多更多的虛假去包裝,直至自己也分不清楚為止。 啊——啊,這些到底是真心話還是謊話呢,連我都快搞不懂了吶ーー 當佔據眼前的天花板愈是接近,心臟的跳動聲就愈是鮮明,宛若要窒息的壓迫感使他忘記如何呼吸,只得屏息等待那粉身碎骨的重壓將他的身軀破碎。 那壓迫的感受究竟有多麼痛不欲生,是即便他閉著眼睛也無法忘記的深刻。而他獨斷地承受這份劇痛的真相,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想被對方知曉的事。 ——就像平常一樣傻傻的受騙吧,小最原。 就如同以往一般,不要將掩埋的盒蓋撬開,也不要因為好奇而窺看其中那醜陋的姿態。 如此一來,他用盡一切撒下的謊將會成為真實,而真正的他則就此默默的退場,所有的一切就這麼落幕,即是他所預想的完美結局。 ……什麼的,果然沒那麼簡單啊。 在金屬與金屬的夾縫之間,黏稠又噁心的暗紅色佔據著視野,動彈不得的他僅剩下唯一的聽覺,連移動目光都不被允許。 意識恍惚了半晌,他在一片毫無溫度的機械夾層中,聽見了宛若深陷泥沼般的沉重腳步聲。而那一步步的沉悶隨著距離的縮短而逐漸改變為清脆的聲響,就像是踩踏著淺淺水窪一樣。 然後,腳步的延續就在他身邊截斷了之後的餘音。 隱隱約約之間,他聽見了極其細微的嘆息聲。儘管是那樣單純的嘆息,他仍然能從那彷彿虛無之中落下的羽毛般輕而虛幻的聲音裡聽出其所夾雜的複雜,以及隨後落下的、混雜著些許難受的喚名聲。 ……啊——啊,果然還是撬開了啊,小最原。 如何呢?知道真相之後,那總是想尋求真實的好奇心獲得滿足了嗎? 呢嘻嘻,想必是沒有吧。 不過接下來該怎麼辦呢——我們之間的勝負還是沒能得出一個結果吶ーー 沒辦法,這次就先算我們平手吧? 下一次可絕對要分出勝負哦。 在滿是暗紅色的視野裡,他感受到身側正微微地飄落著潔白的光點,而那些灑下的星點,並沒有來到他眼前。 取而代之將他吞沒的,是如同泥沼一般的黑。 意識一直處於恍惚狀態的他不曉得自己到底有沒有睡著,只記得自己似乎做了夢,一場極為短暫的夢。 朦朧之中感覺天色已亮的他稍微調整著睡姿,推測還沒到起床時間的想再貪睡一些,順便偷偷地從同床共枕的對象身上竊取些許溫暖。 「……唔……」 約莫半晌,漸漸清醒的他聽見了對方惺忪的低嗚,隨後是將窗簾拉上的聲音,估計是被刺眼的陽光打擾了睡眠吧。這麼想著,他在內心暗笑。 正當他思考著是否該起床之時,一旁的人又稍微有了動靜,以致他繼續裝作熟睡的樣子,等待對方回到睡夢之中。在這小小的動靜裡,他感受到一股暖流觸碰到他的前額,隨後又陷入寂靜。 一面感到新鮮的悄悄睜眼,那熟睡的臉龐便清楚地闖入他的視野,而不出所料的,方才的暖流正是現在仍相互碰觸著的額。 「……」 淺紫的眸稍感無趣地歛下。 儘管對於這難得的行為感到新奇,但他並不明白,這樣彷彿在確認真偽亦或是確認生死般的行為,究竟有什麼意義。 就連同那微微泛出眼瞼的濕潤,他都不了解意義何在。 他並沒有替最原抹去眼角的水珠,只是再度的閉上雙眼,任由雙方的溫度透過輕輕相靠的額遊走於彼此。 對他來說,在已然落入黑暗、化做虛假的夢境之後,那些與最原一同分享拂曉晨光的當下,就是最為真實的觸動。 Fin. |